牧場上的博皮普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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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扭。

     “夫人,”特迪遲疑地說,“你怎麼會想起到這裡來離群索居?難道最近上層社會的風氣是不去新港,而往牧羊場上跑?” “我破産啦,特迪,”奧克塔維亞親切地說,這時她正全神貫注、小心謹慎地駕車從一株仙人掌和一叢栎樹中穿過去,“除了這個牧場之外,我一無所有了——甚至沒有另一個家。

    ” “瞧你說的,”特迪急切而不信地說,“哪有這樣的事?” “三個月前,當我丈夫去世的時候,”奧克塔維亞說,不好意思地把“丈夫”二字含混帶過,“我還以為我有一筆相當數目的财産。

    他的律師在六十分鐘有充分例證的談話中推翻了那個理論。

    我把牧羊場當作最後的一着。

    你是不是碰巧知道曼哈頓的公子哥兒們中間有一種時髦的風氣,促使他們放棄馬球和俱樂部,來到牧羊場上當經理?” “我的情況是容易解釋的。

    ”特迪立即回答說。

    “我得找個工作。

    我在紐約掙不到衣食,于是我跟老桑福德混了一陣子,在這個牧場上找到一個位置。

    牧場在博普雷上校買下以前是一個辛迪加的産業,老桑福德就是辛迪加裡面的。

    開始我并不是經理。

    我騎着馬滿處跑,仔細研究這門行業,最後都搞清楚了。

    我發現缺點在哪裡,有什麼補救方法,桑福德便讓我管理牧場。

    我每月工資一百元,确實是花力氣掙的。

    ” “可憐的特迪!”奧克塔維亞微微一笑說。

     “用不着可憐。

    我喜歡這個工作。

    我積蓄了一半兒工資,身體又象消防龍頭那樣結實。

    它比馬球強多了。

    ” “它能不能提供面包、茶和果醬給另一個文明社會的流放者呢?” “春季剪毛的收益,”經理說,“剛彌補了去年的虧損。

    以前浪費和疏忽的情況十分嚴重。

    秋季剪毛除了一切開支以外還可以有一些盈餘。

    明年就有果醬了。

    ” 下午四點鐘光景,兩匹小馬繞過一座坡度緩和,灌木叢生的山岡,然後象兩股奶油色的旋風似地撲向樹蔭牧場。

    這時候,奧克塔維亞快活得嚷了起來。

    一簇氣象萬千的橡樹灑下一大片涼爽喜人的蔭影,“樹蔭牧場”的名稱就是這樣得來的。

    紅磚砌的平房在樹底下顯得又矮又寬。

    一條有拱頂的闊過道從正當中把六個房間一分為二,過道裡擺着開花的仙人掌,懸着紅陶水甕,别有情趣。

    一條低闊的“遊廊”圍繞着整個建築。

    遊廊上攀滿了藤蔓,鄰近的空地上移植了草皮和小樹。

    房屋後面一個又長又窄的小湖在陽光下閃爍發光。

    再過去就是墨西哥工人的棚屋、羊欄、羊毛倉庫和剪毛欄。

    右面是點綴着一叢叢暗色栎樹的矮山;左面是同藍天溶成一片的無邊無際的綠色草原。

     “真是個住家的好地方,特迪,”奧克塔維亞氣喘籲籲地說,“一點兒不錯——真是個住家的好地方。

    ” “以牧羊場來說,确實不太壞。

    ”特迪帶着可以原諒的驕傲承認說。

    “我經常修修補補的。

    ” 一個墨西哥小夥子從草地裡冒了出來,帶過奶油色小馬。

    女主人和經理走進屋裡。

     “這是麥金太爾太太,”當一個甯靜、整潔、上了年紀的婦人來到遊廊上迎接他們時,特迪介紹說。

    “麥克太太,女主人來啦。

    她剛乘了車,很可能想吃一大塊鹹肉和一盤豆子。

    ” 管家麥金太爾太太,正如小湖或橡樹似的,簡直成了這個地方的固定物,聽了這句诽謗牧場食品供應的話,不免有點兒不痛快。

    她剛要發作時,奧克塔維亞開口了。

     “哦,麥金太爾太太,用不着替特迪道歉。

    是的,我管他叫特迪。

    隻要沒受他騙,不把他當作一回事的人,都這樣稱呼他。

    你明白,很久以前,我們老是在一起剪紙娃娃,玩抽杆遊戲。

    他說什麼話,誰都不在乎。

    ” “對,”特迪說,“正因為誰都不在乎他說什麼話,他再也不開口了。

    ” 奧克塔維亞垂下眼簾,微妙地向他斜瞟了一眼——特迪一向把這種眼色叫做“上擊拳”。

    但他那真摯、黧黑的臉上并沒有什麼使人懷疑他另有所指的表示——一點兒也沒有。

    毫無疑問,奧克塔維亞想,他已經忘啦。

     “韋斯特萊克先生愛開玩笑。

    ”麥金太爾領奧克塔維亞到她的房間裡去時說道。

    “但是,”她又忠心地補充說,“當他認真的時候,這裡的人都很尊重他的話。

    沒有他,我真不知道這地方會變成什麼樣子。

    ” 東頭兩個房間已經收拾好給牧場的女主人居住。

    她進去時,發現裡面家具很少,空蕩蕩的,便不禁有點兒失望;但她随即想到這裡是亞熱帶氣候,他們煞費苦心地把房間布置得适合于氣候的特點,又産生了感激的心情。

    大窗戶的框格已經卸掉,闊百葉窗口吹來柔和的海灣風,白窗簾飄拂不停。

    白木地闆上鋪了許多涼席;深深的舒适的柳條椅仿佛在邀請;牆紙是愉快的淺橄榄色,她的起居室的一壁是光滑的白松木書架,擺滿了書。

    她立刻跑過去。

    她面前是一批精選的藏書。

    她浏覽一下,發現有些小說和遊記還是出版不久的新書。

     她随即想到如今自己落到一個隻有羊肉、蜈蚣和貧困的荒野裡,這些不相稱的享受使她詫異,她便懷着女人直覺的猜疑,開始翻看一本本書的扉頁。

    每本書上都有西奧多·韋斯特萊克的字迹流利的簽名。

     由于長途旅行的勞累,奧克塔維亞那晚很早就上床了。

    她躺在雪白涼爽的床上,惬意地休息着,但遲遲不能入睡。

    她傾聽着微弱的,使她的感官保持警覺的奇特的聲音——叢林狼的嚎叫,風的無休無止的低沉的交響樂,遠處小湖周遭的蛙鳴,以及墨西哥人棚屋裡如怨如訴的手風琴聲。

    她心裡湧起紛纭複雜的矛盾情緒——感激與不滿,甯靜與不安,孤寂感與得到庇護和照顧的安慰,快樂和徘徊不去的舊時的痛苦。

     她做了任何别的女人都會做的事——毫無理由地,盡情地哭了一場,這才松快了些。

    她入睡前喃喃地自言自語說:“他忘啦。

    ”這句無可奈何的話一直悄悄地在她心頭萦繞。

     樹蔭牧場的經理并不是外行。

    他是個精力充沛的實幹家。

    每天清晨,屋子裡其餘的人還沒醒時,他多半已經起身,騎馬出去巡視羊群和營地了。

    這原是那個氣派威嚴的墨西哥老總管的職責,但是特迪仿佛事必躬親才放心。

    除了忙季之外,他一般總在八點鐘回到牧場上來,帶着一種充滿了草原氣息的健康而輕松的歡快,同奧克塔維亞和麥金太爾太太一起,在中央過道裡的小桌上吃早餐。

     奧克塔維亞來後過了幾天,特迪要她取出一條騎馬裙子,按照栎樹叢林的要求改短一些。

     她不無疑慮地穿上裙子,又照特迪的吩咐綁上一副鹿皮護腿,跨上一匹跳跳蹦蹦的小馬,跟他一起去巡視她的産業了。

    他把所有的東西都指點給她看——一群群的母羊、公羊和吃草的羔羊,浸洗槽、剪毛欄、小牧場上粗野的美利奴公羊、預防夏季幹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