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三萬金借公敲詐 五十兩買折彈參

關燈
一碗未完,隻聽他說了聲"慢請",立起身來,走過去拔起筆來寫信。

    幸而他是兩榜出身,又兼曆年在家包攬詞訟,就是刀筆也還來得,所以寫封把信并不煩難。

    等到單太爺吃完了飯過來看時,已經寫成三四張了。

     他一頭寫,單太爺一頭看;等到看完,他亦寫完。

    隻見上頭先寫些仰慕的話,接着又寫了些自己謙虛的話,末後才說到: "本城并無土匪作亂。

    先前不過幾個強盜,打劫了兩家當典、錢莊。

    城廂重地,疊出搶案,地方官例有處分;乃地方官為規避處分起見,索性張大其詞,托言土匪造反,非地方官所能抵禦,以冀寬免處分。

    上憲不察,特派重兵前來剿捕。

    議者皆謂閣下到此,亟應察訪虛實,鎮撫闾閻①。

    乃計不出此,而亦偏聽地方文武蒙蔽之言,以搜捕遺孽為名,縱所部兵四出劫掠,焚戮淫暴,無所不為。

    合境蒙冤,神人共憤。

    現在梓裡士民,争欲聯名赴省上控。

    幸鄙人與執事誼屬同門,交非泛泛,稔知此等舉動皆不肖将弁所為,閣下決不出此。

    惟探聞上控呈詞,業經拟定,共計八款,子目未詳。

    叨在知交,易敢不以實告。

    應如何預為抵制之處,尚祈大才斟酌,并望示複為盼"各等語。

     ①闾閻:本指裡巷的門,代稱平民百姓。

     單太爺看了,連連拍手稱妙。

    魏竹岡道:"我隻同他拉交情,招呼他,看他如何回答我。

    "單太爺道:"聽裡頭朋友說,他還有朦開保案、浮開報銷幾條大劣迹,為什幺不一同叙進?"魏竹岡拿手指着"共計八款"四個字,說道:"一齊包括在内,給他個糊裡糊塗的好。

    等他來問我,我再一樣一樣的告訴他。

    我的信隻算要好通個信,我犯不着派他不是,所以信上有些話一齊托了别人的口氣,不說是我說的,隻要他覺着就是了。

    "單太爺聽了甚為佩服,連說:"到底竹翁先生是做八股做通的人,一通而無不通。

    ……小弟是沒有讀過書,主意雖有,提起筆來就要現原形的。

    "魏竹岡道:"這也怪不得你。

    你若八股做通,你早已上去,也不在這裡做縣丞了。

    "正說着,将信封好,開了信面。

    怕自己的跟人不在行,交給單太爺的小跟班即刻去送,叫他到船上說是魏家來的,守候回信,千萬不可說明是單太爺的家人。

    小跟班的答應着去了。

    約摸兩個鐘頭,方才拿了一張回片回來,說:"有信明天送過來。

    "魏竹岡道:"我這個信不是甚幺容易複的,定要斟酌斟酌,且看他明日回信如何寫法,再作道理。

    倘若沒有回信,好在你有位朋友在裡頭,就托他探個信,告訴我們一聲。

    或者再寫一封信去,或者商量别的辦法。

    "單太爺答應着,又說了些别的閑話,方才回去。

    按下不表。

     且說周老爺自從辭别單太爺出城之後,一直回到船上。

    畢竟心懷鬼胎,見了胡統領比前反覺殷勤。

    胡統領本是個随随便便的人,倒也并不在意。

    等到晚上吃過夜飯,正是幾個随員在大船上趨奉統領的時候,忽見船頭上傳進一封信來,說是本地紳衿魏大老爺那裡寫來的。

    胡統領聽了詫異,連忙接在手中一看,隻見上面寫明"内要信送呈胡大人勳啟",下面隻寫着"魏緘"兩個字,還有"守候福音"四個小字。

    一頭拆信,一頭心上轉念:"我并不認得此人,這是那裡來的?"信封拆破,掏出來一看,先是一張名片,刻着"魏翹"兩個大字,後面注着"拜谒留名,不作别用"八個紅字。

    另用墨筆添寫"号竹岡,某科舉人、某科進士、兵部主事、會試出某某先生之門。

    "胡統領看了明白:"是要我曉得他與我同門的意思。

    看來總是拉攏交情,為借貸說項地步。

    "因此并不在意,從從容容将信取閱。

    及至看到一半,說着"并無土匪"的事,心中始覺慌張;兼之一路看來,無非責備他的話頭,因此心上很不舒服;及至臨了,叙到他兩個本是同門,因此特地前來關照,以及"守候回信"等語。

    他翻來複去看了兩遍,一聲不響。

    衆随員瞧看也摸不着頭腦。

    周老爺雖已猜着九分九,也隻好裝作不知,一傍動問:"是那裡來信?為的甚幺事情?"胡統領不說甚幺,但把信交在周老爺手中,說了聲"你去看",自己躺下吃煙。

    周老爺接信在手,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心内早已了然,口中不便說出。

    隻說:"奇怪得很!看他來信倒着實同大人要好,所以特地前來關照。

    "胡統領道:"他雖然與我同門,我又何曾認得他?你說他同我要好,所以特來關照,據我看來,隻怕不是好意思呢!"周老爺道:"這也不見得。

    倘若他不同大人同門,或者難保,既然同大人有此一層交情,借此拉攏,或者有之。

    倒是他信面上寫明白守候回信,現在怎樣回他?"胡統領道:"給他個回片,先叫來人轉去,等明天訪明實在,有回信再給他送去。

    "家人們答應一聲,取出名片交給來人,叫他回去銷差。

     這裡胡統領抽了幾口煙,一聲不響,等到過足了瘾,坐起來對周老爺說道:"我看這件事情不妙。

    好在眼前都是自己人。

    這件事情倘若鬧了出來,終究有點不便。

    怎幺想個法子預先布置布置的好。

    事不宜遲,辦事越慢,花錢越多。

    就是我從前謀這個差使的時候,軍機王大人跟前經手的朋友是他的内侄,這條路原是再好沒有。

    他隻叫我送三千銀子的贽見,包我得這個差使。

    我嫌多沒有理他。

    後來托了别人,一花花了五千,經手的還要謝儀,一共花了六千,足足的耽擱了半年事情才成功。

    兄弟是過來人,這點機關我還懂得。

    諸位替我想想看,可是不是?"文七爺接口道:"大人這事怕什幺!大人是上頭派了來的,無論事情辦的錯不錯,一來上頭總得護着大人,斷不肯自己認錯;二來縣裡有他們鄉下人的甘結、領狀,都是真憑實據。

    他們有多大膽子敢上控!直捷可以不理他。

    "胡統領尚未開言,周老爺道:"怕呢原是沒有什幺怕他,但是等到事情鬧出來,大家沒有味,這種人直捷是地方上的無賴,勝之不足為榮,敗之反足為辱。

    還是大人的明鑒,預先布置的好。

    "文七爺道:"隻要我們理直氣壯,怕他怎的!"胡統領道:"文大哥,周某人話不錯。

    兄弟的脾氣,甯可息事,花兩錢算什幺,隻要小的去,大的來,就有在裡頭了。

    但是總得有個人先去探探口氣,我們才好商量。

    "周老爺道:"是。

    先去探探口氣,果然是美意,我們也樂得同他拉攏拉攏。

    大人就給他一角公事,或者請他清查本地被土匪擾害的災戶,借此為名,等他開支幾兩銀子的薪水,這是好的一面說法。

    倘若存了别的主意,大人跟前卑職要直談的,那是他一定存了敲竹杠的意思。

    但是現在先寫信,看來事情一定還可挽回,大人也不必煩心。

    這裡的捕廳姓單,同卑職是十幾年的相好,聽說他同本地這些人還聯絡得來,卑職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