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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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小奧默也來看她,朱斯坦陪他們來。

    他同他們上樓,走進她的房間,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包法利夫人往往不在意,在他面前梳妝打扮。

    她先取下梳子,猛然搖一搖頭,一圈一圈的黑頭發就散開了,一直披到膝蓋。

    當這個可憐的孩子頭一次看到她梳頭的時候,簡直眼花缭亂,仿佛走進了一個新奇的世界。

     艾瑪當然不會注意到他默默無言、怯生生的熱情,她想不到愛情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卻跳進了她身邊一個少年的心頭,她的美貌發出的光輝,卻照亮了他的粗布襯衣。

    再說,她現在對什麼都不在乎,說話親熱,目光冷淡,态度變化多端,人家搞不清楚她到底是自私還是慈善,是堕落還是崇高。

    比如有一天晚上,女傭人要請假出去,找借口時結結巴巴,她生氣了,但卻忽然問道: “你真愛他嗎?”她不等羞紅了臉的費莉西回答,就愁眉苦臉地說下去: “好了,去吧!快去玩吧!” 春天到了,她不聽夏爾的話,要人把花園從頭到尾都翻了一遍。

    夏爾隻要看見她想做點什麼事,倒總是高興的。

    她身體一天天恢複,想做的事也一天比一天多。

    首先,她想辦法把奶媽羅勒大嫂打發走了,奶媽在她養病期間,已經養成了習慣,經常把她喂奶的兩個孩子和另外一個寄養的都帶到廚房裡來。

    那個寄養的孩子胃口很大,簡直像個生番。

    然後,艾瑪擺脫了奧默一家大小,陸續辭謝了各家的探望,甚至去教堂也不像從前那麼經常了,這一下可得到了藥劑師的稱贊,他當時就善意地對她說: “你以前迷信得有點過頭!” 布尼賢先生像以往一樣,每天上了教理問答課就來。

    他喜歡待在外面呼吸新鮮空氣,尤其是在花棚裡,他把花棚叫做“林中蔭處”。

    這時夏爾剛好回家。

    他們怕熱,就在“蔭處”同喝甜蘋果酒,預祝太太完全康複。

     比内也在那裡,不是在花棚下,而是靠着牆在河裡打撈小蝦。

    包法利請他喝酒解渴,而打開酒瓶是他的拿手好戲。

     “應當這樣,”他由近到遠,滿意地看了一眼說,“把瓶子在桌上放穩,然後把繩于剪斷,再不慌不忙地輕輕把軟木塞拔掉,就像餐館裡開汽水一樣。

    ” 但是在他示範表演的時候,蘋果酒忽然一湧而出,濺得他們滿臉泡沫,于是神甫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濺到眼睛裡來的一定是好酒。

    ” 神甫的确是個好人。

    有一天,藥劑師勸夏爾帶夫人去盧昂劇場聽著名的男高音拉加迪,消遣消遣,神甫并沒有表示反對。

    奧默見他沒有開腔,反倒覺得驚訝,就問他意下如何,神甫卻說,在他看來,音樂并不像文學那樣傷風敗俗。

     但是藥劑師為文學辯護了。

    他認為戲劇可以對偏見發起攻擊,表面上給人娛樂,實際上有益于世道人心。

     “‘寓教于笑,移風易俗’,布尼賢先生!因此,看看伏爾泰的悲劇吧。

    大部分悲劇中閃爍着哲學思想的光輝,教導人民什麼是遵守道德,什麼是随機應變。

    ” “我呢,”比内說,“我以前看過一出戲,叫做《巴黎的浪子》,裡面有一位老将軍,的确令人拍手叫好!他教訓了一個勾引女工的世家子弟,最後……” “當然羅!”奧默接着說,“也有不好的文學,就像有不好的藥房一樣;不過,眉毛鼻涕一把抓,批判藝術中最重要的文學,在我看來,是一種野蠻的行為,一種愚昧的想法,簡直和監禁伽利略的時代一樣可惡。

    ” “我知道,”神甫反駁道,“世界上有好作品,好作家。

    但是,男男女女聚集在目迷五色、裝璜得富麗堂皇的客廳裡,穿着奇裝異服,塗脂抹粉,在燈光照耀下,說話軟綿綿的,結果自然會使人産生放蕩的思想,受到邪惡的引誘,做出越軌的行為。

    至少,聖父們都有這種看法。

    總而言之,”他在大拇指上搓了一撮鼻煙,忽然換了一種神秘的口氣,接下去說,“如果教會譴責演戲,一定有它的理由。

    我們隻能服從教論。

    ” “為什麼,”藥劑師質問道,“教會要驅逐戲子出教?他們從前曾在舉行宗教儀式時公開演出過。

    對的,他們在唱經堂當中演出過聖迹劇一類的滑稽劇,劇裡還常拿體面人出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