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别了,澳大利亞

關燈
嘛,他們要麼跟他一樣,要麼就是以混居的方式聚在一起。

    可是,這種失語,這種茫然和孤獨将空氣彌漫,對這個國家來說是自然的。

    這裡的人令你孤獨。

    他們并不因着好奇而追随你問個沒完,也不待你以他們的夥伴情誼。

    你走了,他們就把你忘了。

    你又來了,他們幾乎對你視而不見。

    你說話,他們就對你很友好,可從來不向你提問,從來不侵犯你。

    他們不在意。

    澳大利亞人大大咧咧的漠然還說不上是冷漠。

    他們的社會人分解了,倒退為自然成分。

    個人從根本上沒了 溝通的欲望。

    他們的言語隻是噪聲而已。

    像啞巴牛群聚在一起,不過是一群混居的邋遢動物罷了。

    但在這一切之下的,是根本的漠然。

     以這種漠然艱辛地進行着文明進程,可它讓人感到像是朝下運動的鐘表。

    它在歐洲結束了,便向下,一直向下到了澳大利亞。

    人們開礦,耕耘,開路,為政治呼喚。

    可這一切都離不開那種漠然,人們不敢承認他們漠然到了何種程度,生怕因此丢棄一切而陷入空虛。

    人們根本上是漠然的,但觀看賽馬時卻會爆發出激情,偶遇騷亂也會從中取樂。

     索默斯覺得奇怪:為什麼澳大利亞的工黨如此固執,袋鼠為什麼如此憤然?但他還是意識到了,這些人一直被工作所制,一直受着束縛。

    與其說是他們使工作繼續不如說是工作推着他們轉動不息。

    沒别的,是這世界上的勞作那絕對的驅動讓他們運轉着。

    沒有工作,他們就會重蹈覆轍,在叢林中幹土匪的營生,變得異常冷漠,那才是他們的本性。

     但他們總算是男子漢。

    他們健壯,充滿活力,盡管對面前的目标漠然以對。

    所以他們追求一個又一個的目标,純屬出于需要才去個什麼地方,幹點什麼,而不僅僅是在馬身上下賭注。

    總有比一天工作和一場賭博重要的東西,這是對來自歐洲的舊式生活的一擊。

     循規蹈距的歐洲式生活已在全世界形成了,就像他們巨大的教堂、工廠和城市,巨大的石頭用鐵和磚瓦在壓迫這地球的表面。

    他們說澳大利亞是自由的,的确如此。

    甚至那輕浮無根基的平房也是自由的。

    理查德抱怨着這裡的雜亂無章,然後一連兩個晚上夢見自己在巴黎,第三天又夢見自己在别的城市,意大利或法國的。

    現在他住在一間豪宅裡,他在努力離它而去,卻發現自己身處外省的一條老街道上,三角屋頂的老房子在街上投下黑暗的陰影,他正處于房子和陰影之間;街的盡頭有一座淺灰色的凸兀教堂,是一座舊式的天主教教堂,碩大無朋的灰教堂,實在美。

     可突然間,這一片雜亂景象令他感到惡心,其美麗也讓他厭惡。

    這感覺是如此強烈,令他從夢中醒來。

    從那天起,他一直對這些雜亂無章散落着的無根無基的棚子和平房心懷感激。

    從那天起,他一直熱愛這幅澳洲的風景:遙遠的按樹白色的樹幹如同白色的神經伸展到空中,随意的街道旁散落着輕飄飄的平房,偶爾還會看到小山包上伏着的平房,在長滿小樹的山脊下,看似日本的紙房子。

     他現在懼怕高大的建築了,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甚至大教堂,盡管那龐然大物被稱做美麗之物。

    這美麗建築在他看來就像一隻浮腫的瘤子。

    再也不了,他再也不想看到沉重的倫敦或山上負載着重量的羅馬了。

    那人造的重量是如此可怕,如此呆滞,重如同死亡。

     不,不,這輕巧的澳大利亞小山就像一個新的世界,這脆弱的、不引人注目的風景仍然那麼清潔,沒有任何遐疵或混亂,平房、棚子和波紋鐵皮頂,這景象就像天空一樣清明。

    難怪澳大利亞人愛澳大利亞呢。

    因為這片土地上人類尚未犯下太大的錯誤,像歐洲那樣,甚至更壞,像美洲那樣。

     “那,我為什麼還要走呢?”他問自己。

     “等等!等等!”他回答自己,“你得經曆這些錯誤才行。

    你應該走遍世界,再走上半圈,然後再回家。

    走,繼續走下去,這世界是圓的,它會帶你回家的。

    繞世界畫個圓,那是你意識中的圓圈。

    畫吧,直到把它畫圓了為止。

    ” 他準備好了,心靜如水地走。

     唯一來“咕咕宅’拜訪的人是傑茲。

     “這就離開我們嗎?” “是的。

    ” “最後倒突然了點兒。

    ” “或許是吧。

    不過,既然要走就早點走的好。

    ” “你是這麼想的嗎?不喜歡這兒,是吧?” “不是,正相反。

    再呆下去,我就幹脆不走了。

    ” “快要喜歡上它了!”傑茲微笑道。

     “是的,傑茲。

    我愛它。

    我并不愛人,而是愛這個地方,它進入了我的骨血,令我陶醉。

    我愛澳大利亞。

    ” “因為這你才要離開嗎?” “是的。

    我感到恐怖。

    我想要的是進到灌木叢中去,一片離小鎮子近的灌木叢,有自己的一匹馬和一頭牛,别的嘛,全去他媽的。

    ” “我能懂‘去他媽的’都是什麼東西,”傑茲笑道,“反正你是不會幹這事的。

    ”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受過誘惑。

    如果說是夏娃引誘男人堕落,那麼是澳大利亞引誘了我,再拖拉着我——” 傑茲沉默了好一會兒。

     “你會後悔的。

    ”他平靜地說。

     “我或許會為我做的任何事後悔,”索默斯回答道,“那又怎麼樣?我或許會為去美國而痛悔,當我需要澳大利亞時我卻走了。

    我需要澳大利亞,就像一個男人需要一個女人一樣,一想到它我就微微發顫。

    ” “澳大利亞?” “正是。

     傑茲看着索默斯,那淺灰色的眼睛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來。

     “那為什麼不留下來?”他套索默斯的話呢。

     “不是現在。

    不是現在。

    我有點固執,我還不想讓步。

    暫時不想。

    我不想對這個地方讓步。

    它太強壯了,它會引誘我遠離自我,那太容易了。

    這誘惑太強,這一步邁出去會太大,傑茲。

    ” 傑茲笑了,直視着索默斯目光炯炯的眼睛。

     “你是多麼非凡的人啊,索默斯先生!”他說,“來,上悉尼來住吧。

    你不會覺得來悉尼是一大跳躍。

    ” “不,我不想住在悉尼。

    我想回到離小鎮子近的灌木叢裡。

    那樣像需要一個女人一樣,傑茲。

    我想那樣。

    ” “可你為什麼不那麼做呢?” “我不想讓步,還不想。

    那有點兒像在女人面前讓步。

    我還不想呢。

    我以後會回來的。

    ” 傑茲突然看了索默斯一眼,刻毒地笑道: “稱不想讓步,是嗎,索默斯先生?你不對女人讓步,澳大利亞在你眼裡就像個女人。

    你不服從袋鼠,現在他已經死了。

    你也不服從工黨和社會主義。

    那你到底要幹什麼呢?你覺得你會服從美國嗎?” “上天不許我提前說。

    ” “哈,索默斯先生!”傑茲笑了。

    “你讓我覺得,你周遊世界,就是尋找你不願屈從的東西。

    你跟我們這些人一樣壞。

    ” “可能吧,”理查德說,“不過我會屈從上帝,這一點你做不到——” “哦,我們會屈從他,隻要我們能看得見他。

    ”傑茲說着笑了,露出他時而會有的迷人表情。

     “那好,我情願看不見但要屈從。

    ”理查德說道。

     傑茲擡眼瞟他一下,露出懷疑的眼神。

     “還有,”理查德說,“我不會放棄我們真正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