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四壁齋空薄衣難耐冷 一丸月冷懷刃欲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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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捧着這熱茶壺,手上就暖和多了。

    其次,是滾熱的開水,由嗓子眼裡直燙到腸胃裡去,身上就有一陣熱汗,向外直沖出來。

    說也奇怪,全身的肌肉,就不再哆嗦了。

    身上有了暖氣,就不肯離開這廚房了。

    拖了一條闆凳在燈邊放着,手上捧了那壺開水,便慢慢地想着。

    唉!一個窮人,總是一個窮人,不會翻轉身來的。

    想我在二三月裡的時候,窮得将熱水來充饑,現在又把熱水來禦寒了。

    我本來有了辦法的,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醉心那個撿煤核的女孩子,以至于又落到地獄裡面來。

    其實呢,這是我自願的,那不去管了,但是這個撿煤核的小姐,她雖然不感激我一點恩惠,也不應當把我當一個仇人。

    當我在她家裡害病的時候,她家裡人就把我擡到街心裡來。

    若是那個時候有汽車由那裡過去,豈不把我軋死嗎?假使現在真有鼓兒詞上那種劍俠劍仙的話,一定會把這種人的腦袋割了來下酒喝。

    他坐在這廚房裡,越想到自己的苦悶,越惱恨常小南的狠毒。

    不知道坐了多少時候,也不知道想了多少時候,廚房裡是漆黑的,四顧不見什幺,越是導引得人要去沉思。

    向外的半扇短窗戶,正敞開着,見那屋檐的影子,斜伸在月光地裡,似乎是夜深了。

     會館裡的同鄉,睡覺的更多些了,聲音便沉寂下來。

    可是隔院子裡,一種男女嬉笑的聲音,卻輕軟地傳來。

    不久,在細微的笑聲過去以後,卻接着那時髦的歌舞曲子,毛毛雨的聲音,傳進耳來了。

    乃是不要你的金,不要你的銀,隻要你的心。

    士毅想起來了,隔院裡住着兩個有錢的大學生,他們常是把附近的私娟,乘黑夜叫到會館裡來伴宿。

    這種聲音,是那私娼唱的。

    請問作私娼的人,她為什幺來着?能夠不要人的金嗎?能夠不要人的銀嗎?她唱這支曲子的時候,不知道她心裡會起一種什幺感想?可是這也不必去怪那私娼,她目的是為了錢,怎樣能騙人家的錢,那就怎樣去做。

    隻是專門唱這種曲子的歌舞明星,她們是鼓吹純潔甜蜜的愛情的,她們不要金不要銀嗎?可是據我看起來,也許要變本加厲。

    那個常小南,我斷定她就是這樣一個人物。

    唉!我該死,當我在西便門外給她洗臉的時候,我為什幺要信什幺宗教,保持她的貞躁?現在她淘混在那賣肉感的一群男女當中,她能保持她的貞躁嗎?她反正是個滢賤的孩子,算一算我受了她這些委屈,如何抵償得了。

    我那回該不那幺尊重她才好。

    那都是後話了,現在無論她怎樣的下賤,也是藐視我了。

    我這口怨氣,我怎樣出?我真恨!想到了這裡,不由得将腳一頓。

    在他這一頓腳之間,驚動了在砧闆上睡的一隻懶貓。

    那貓被這聲音驚醒,直跳了起來,碰着砧闆上一把菜刀,當的一聲響。

    這刀聲觸動了士毅的心機,他想着,我不奈你何,難道我還不能殺你嗎?你能快樂,我把你宰了,我看你能幹什幺?你快樂什幺?我知道那楊柳歌舞團有道短院牆,我爬了進去,要殺他一個痛快。

    想到了這裡,突然地放下了手上捧着的那把熱茶壺,推開廚房門,走到院子裡來站着。

    擡頭一看那月亮,冷晶晶的,真是一塊缺口冰盤。

    心裡這樣想着,這樣好的月亮,也許那丫頭,正讓什幺臭男人摟着,在哪裡賞月呢?我這就去,他毫不躊躇地,提了那把菜刀在手,悄悄地走上大門口來,見大門還是半掩着的,也不拉動門扇響,側了身子由門縫裡向外走去。

    到了胡同裡一看,果然是月華滿地,由南到北,一片白光,看不見一個人影。

    電燈柱上幾盞電燈,被月亮光蓋住了,宛像幾個光點,士毅滿胸口都是熱雲沸騰,心裡可就想着,手上提了這把刀,不要讓街上的巡警看到了,于是避去了大街,隻管在月亮下的小胡同裡走着。

     夜是很深了,遠遠地有那種小販賣零食的聲音,在空中傳遞了過來,隻覺既沉着而又慘厲。

    士毅聽了,心想,這也是在黑暗裡奮鬥的朋友。

    其實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凡事隻求一個爽快,早了結也是了結,遲了結也是了結,那樣苦苦地掙紮着做什幺?我受了半年氣,今天應該要發洩一下子了。

    好漢做事好漢當,我殺了人,決計不躲,我一直的就向區子裡去自首投案,在法庭上我要侃侃而談。

    心裡七上八落地想着心事,腳底下也是七上八落地走着路。

    他彎彎曲曲走過了許多路,看看到常居士家附近了,擡頭看着月亮,呆了呆,心裡叫道:月亮呀月亮,你看我一個人這樣做作,一定可以原諒我,我受的委屈,實在太大了。

    今天你照着我了,明天我關到監獄裡面去了,你就照不着我了。

    豈但是明天?恐怕今晚我殺不到人家,人家反把我殺了,今晚下半夜,你就會照不着我了。

    他提起腳走來,一路本都是很快的步子,到了現在,一想到這番動作的結果,成敗是不可定的,設若是提着菜刀,翻牆過去,讓人家拿住了,我是一個窮人,人家不說我是小賊,也要說我是強盜,我又用什幺話來分辯?越想越覺得這事情的可怕,步子就慢慢緩了下來,心裡計劃着,我真這樣地往前做,這件事,恐怕有考量的必要吧?越是這樣地沉吟着,這腳步卻也越發地慢了,自己走來的時候,乃是一鼓作氣,除了感到要興奮地痛快一下之外,别的都不會去計較。

    這時腳步走緩了,身上那一股勇氣,把熱氣也順便地要帶走了。

    人在水樣的月光中走着,身上也就仿佛讓冷水浸潑了一般。

    士毅猛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