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清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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鯉門正是在窗戶邊,隔了玻璃向外面張望,被這強烈的電光射了一下眼睛,更是怒由心起,這就捏了個大拳頭,在窗戶台木闆上,“咚咚”兩下捶着,大聲叫道:“你們照什麼?以為我們要逃走嗎?告訴你,我們不走,你就是拿轎子來擡我們,我們也不走。

    我們要看看這清平世界,是不是就可以這樣随便抓人關着?擒虎容易放虎難,我們雖不是猛虎,可也不會是什麼人的走狗。

    ”說畢,又“咚咚”捶了窗戶台兩下。

    劉副官一聽,心想,探問的話還沒說出口呢,他那邊就有了表示了,轎子還擡他們不走,還能随便地走去嗎?于是遙遠地道:“喂!三更半夜,不要叫,有話好好商量。

    ”口裡說着,走近了窗戶。

    見屋裡是漆黑的,便道:“呀!怎麼也不給人家送一盞燈?讓人家摸黑坐着嗎?”說着,将手電筒向玻璃窗戶裡照着。

    見其中三個人,兩個人架着腿睡在床上,一人站在窗戶邊,兩手環抱在胸前,瞪了兩隻眼,向窗子外面望着。

    劉副官便和緩着眼色,向他微點了個頭道:“陳先生,你不要性急,這事也許有點誤會;既是誤會,那很好辦,三言兩語解釋一下,這事就過去了。

    今天已夜深,請你安歇了罷。

    明天早上,我和二小姐說一聲,送你三位回學校去就是了。

    ”陳鯉門擡起腳了,将面前一隻方凳子踢得“撲通”向前一滾,喝道:“送我們回去?三言兩語就解決了?不行!” 劉副官笑道:“言重言重,何至于此?反正這是一種誤會,總好解釋,隻要沒有什麼難解釋之處,總好解決。

    還有兩位先生沒有睡覺吧?願意和我談談嗎?”那躺在床上的兩位訓導,就有一位跳下了床,答道:“說話的是什麼人,以什麼資格來找我們談話?”劉副官頓了一頓,笑道:“我姓劉,是到這裡來作客的。

    ”那人道:“作客的?你是什麼部長?”劉副官聽了這話,早是一股怒氣,由肺部裡直冒出來,不免向那窗戶裡瞪上一眼。

    明知道窗戶裡人看不到,可是在他怒氣不可遏止的情形下,不這樣瞪上一眼,好像就不能答複那句問話,同時他第二個感想也來了,就想到了黃副官不能結束這個場面,甚至二小姐也說不出個辦法來。

    若再僵持下去,要主人親自回來才可解決,那麼,在公館裡的這些個人,都是幹什麼的?其次,在桂樹林子裡捉人,自己也有份。

    幸是老黃出頭,責任都在他身上。

    問題若是解決不了的話,未見得姓劉的就可置身事外。

    他頃刻轉了幾個念頭,那一股怒氣,就悄悄消沉下去。

    于是先勉強笑了一笑。

    雖是這笑容,未必是屋子裡的人所能看到的,可是他覺得必須這樣先作了,才好說話。

    接着便道:“到這裡來作客的人,不必一定是完長的朋友,可能是衛士的朋友,也可能是廚子老媽子的朋友。

    我是這裡廚子的朋友。

    你先生覺得我有資格說話嗎?若是三位願意吃個蛋炒飯的話,我還可以和三位想點辦法,廚子不是我的朋友嗎?” 劉副官在屋子外,裡面“咚咚”地捶着窗戶台的時候,他是吓得身子向後一縮的。

    但是他凝神一會,看着那玻璃窗戶,并沒有絲毫的缺口,他也就料到關在屋子裡的人,究竟無可奈何的,便帶了笑音道:“哪位是陳先生?”陳鯉門站在窗戶邊,用很粗暴的聲音笑道:“我姓陳,叫鯉門,研究部研究生,浙江紹興人,今年廿五歲,一切都告訴了,要寫報告,欠缺什麼材料的話,隻管問,我還是絲毫不含糊。

    ”劉副官笑道:“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雖然我們都是在方公館作事,可是各位的職務不同,各人的性格也不同,不能說前來說話的人,都是惡意的。

    ”陳鯉門道:“你們有善意嗎?有善意的人,這地方就住不下去。

    連我們大學校裡的研究生,研究部的訓導員,就這樣随便抓來關着,這是什麼世界裡能發生的事情?我看你們這地方,字典裡就沒有‘善意’兩個字。

    ”劉副官一聽這話音,是非常的強硬,自己隻說一句,人家可就回駁幾十句,要和他好好商量,絕不可能。

    于是在屋檐外靜靜站着,掏出紙煙和火柴來,點了一支煙吸着。

    笑道:“哦!我想起來了,三位原曾叫衛士們拿紙煙的,他們照辦了嗎?”陳鯉門冷笑道:“哪個監牢裡,供給囚犯紙煙?我們無非是搗亂罷了。

    ”劉副官笑道:“言重言重,我請三位吸煙。

    ”說着,把紙煙與大火柴盒由窗戶眼裡塞了進去。

    陳鯉門在屋子裡倒是立刻接着,但他将火柴盒了搖着響了幾下,自言自語地道:“這紙煙裡面,大概不會藏着毒藥吧。

    ” 劉副官一看這趨勢,簡直說不攏。

    輕輕說了兩個字:“也好”,他也就扭身走了。

    那黃副官責任比他重,性子也比他急,這時正在樓下走廊上呆呆地站着。

    劉副官晃着手電筒的光向樓下走來,就迎着問道:“怎麼樣了?老遠就聽到他們在屋子裡大聲喊叫。

    ”劉副官一聲不言語,走到他身邊,才搖搖頭道:“他們全是醉人,越扶越醉。

    有辦法,你自己去解決罷。

    ”黃副官也沒有話說,隻好走回屋去睡覺。

    次日天亮就醒了,公館裡一連接着三個電話:一個電話,是城裡來的,說完長要回來;一個電話,是大學本部來的,朋友告訴了一條消息,說是學生們在操場上開會;一個電話,是市集上朋友來的,說是已發現了标語了。

    這讓他有些手腳失措,除了趕快派人向學校去探聽消息,就和劉副官二人,分途去找這地方上的公務人員出面調停。

    在一小時之内,居然請到了四位地方紳士,四位公務人員,一齊在市集上一家下江茶館裡集會,而李南泉也是其中被請的一位。

    劉、黃二位副官招待着報告一陣。

    在座的來賓,沒想到他們會惹下這麼一件禍事。

    大家坐在茶桌子上喝茶的喝茶,吸紙煙的吸紙煙,卻都默然相對,沒有哪個說話。

    李南泉因為人家鄭重其事地邀了來,無非想找幾個得力調人和他們在完長未到以前解決問題,若是這樣子沉默,未免有點和主人作難,這就向劉副官笑道:“這事情是耽誤不得。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請兩位代表去邀他們到這裡來談談。

    ” 劉主任道:“怎麼樣?他們還是不肯放人?”丁先生道:“豈但是不肯放人,把我們去說情的人也要扣起來。

    ”劉主任道:“什麼?把我們去說情的人也扣起來,這是怎麼個說法?難道他們也可以說他們也是漢奸嫌疑?”說着這話,他不由得手扶了桌沿瞪了眼睛望着。

    丁先生道:“詳細情形,我不知道。

    到了方公館山腳下,我們三個人,向把守着石坡子的衛士,說明來意。

    他隻讓我們一個上山去。

    我們商量着,隻好推何先生上去,我和王先生在山腳下等着。

    去了很久,并無回信。

    王先生就向衛士要求,想上去看。

    衛士答應着了,讓他上去。

    大概是半小時,王先生在山上叫起來了,他說:‘丁先生,你回去罷,我和何先生讓他們留下來了。

    ’雖然山上到山腳下很遠,因為在深谷裡,又是晚上,我聽得很清楚。

    我想那裡再留守不得,若是把我也扣留下來,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有了。

    劉主任,這事非禀明學校當局不可了。

    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這三個人有點危險。

    ”那張主任聽了這個報告,首先是身子抖顫,接着是嘴唇皮也抖顫,他把桌子重重地拍了一下,叫起來道:“這太豈有此理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一不是治安機關,二不是司法機關,私人公館無緣無故地捉人;又無緣無故地扣留人!”在他那重重地一拍之下,桌上菜油燈裡的幾根燈草,早是向油裡縮将下去,立刻屋子裡漆黑。

    但他在氣憤頭上,不肯停留,大半截話,都是在黑暗中說下去的。

     劉主任笑道:“不要緊,這是理想中事。

    好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