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回 托遺言續編現形記 述情話剖說厭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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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說,跟二叔同來的一位黃老爺是大侄兒的舅爺,會看病,在山東有個綽号叫‘黃一劑’,醫道自然是頂好的。

    約定明天大早進來看脈。

    橫豎老爺剛才又吐了些痰出來,這一陣睡的很安穩,率性等黃老爺看了再服。

    二叔看好不好?”甄閣學點頭道:“這黃二麻子人很漂亮,他會行醫,我卻不知道。

    若論親戚,不過是你侄兒媳婦的同宗的兄弟,并不很親。

    就是這樣,等明天看了,再吃罷。

    ”又談了些家常事情,回房安寝。

    一夕無話。

     等到第二天,東方發亮,黃二麻子趕着披衣起來,洗了臉,專候上房呼喚。

    家人揣上點心來,黃二麻子就問:“大少爺起來了麼?”家人道:“昨晚下半夜,是兩位少爺當班,還沒睡呢!說:‘黃老爺用過點心,就請上去,上房都預備好了。

    ’”黃二麻子道:“點心用不用不要緊,煩你老上去回一聲,乘着早上清氣,先替老大人看看脈。

    ”家人放下點心,便轉身跑進去,一霎時出來,說:“請黃老爺。

    ”黃二麻子便跟着進了屏門,轉一個彎,一片大院子,又進一重門,方是上房。

    隻見朝南的長七間上房,全是嵌着五彩玻璃。

    東西兩邊廂房,廊檐下陳設多少應時盆花,很是幽雅。

    家人把黃二麻子帶到中堂門口,大少爺兄弟兩個出來迎接進房。

    黃二麻子擡頭看見,甄大大人銀絲須發,挨靠着枕上,一雙半睜半閉的眼睛,似乎招呼不招呼的情形。

    黃二麻子屏氣息聲,放輕腳步,走近床前,在一張方杌上坐下。

    大少爺已把他老子的左手擡着放在小枕頭上面。

    黃二麻子把三個指頭用蘭花式按在大大人左手,合了雙目,歪着頭,慢慢的切脈。

    約有一點多鐘,換診右手,又看了舌苔,然後方退出來。

    甄閣學早在堂屋中間候着,用手一約,請他屋裡坐。

    黃二麻子用着蟹行法,慢騰騰進了屋子,向甄閣學請了安。

    甄閣學回了半個安,說:“費心。

    ”讓他坐。

    黃二麻子隻好把半個屁股挨着椅子邊上歪斜着坐了。

    甄閣學開口便問:“方才診家兄的病象如何?”黃二麻子道:“據卑職看,大大人的貴恙是心陽耗損,營陰暗傷。

    多半是幼年用心過度,現值耄耋年歲,元真多虧。

    木乏水涵,怒陽橫肆莫制。

    土遭木伐,中宮不主默運。

    飲食積濕,停留釀痰,痰火上升,灼肺為咳。

    咳久,震動元海,浮陽上騰。

    濁陰盤踞陽位,氣機亦不宣布,則為厥逆喘促。

    似宜用培補脾土,鎮逆納氣一派的藥,方見功效。

    ”甄閣學聽了,連連點頭:“說的有道理,說的有道理。

    家兄自從十六歲下場起,一直到四十八歲。

    三十年裡頭,連正帶恩,下了十七八場,把一個舉人不得到手,把一身心血反耗盡了。

    老兄所說他的病原,一點也沒說錯。

    就請開個方子,叫他們檢了來,煎好就吃。

    隻要家兄病得好,老兄将來到了山東,要什麼差事,什麼缺,包在兄弟身上。

    ”黃二麻子道:“這也當得起說。

    ”一面趕即起來,請了一個安,仍舊歸座位。

    提起筆來,在硯台上填了又填,想了又想,便恭恭敬敬用楷書一行一行地寫來: 診脈左寸浮漒,關部均見弦勁;右寸細滑,兩尺虛大無力。

    症延歲月,疊更寒暑,病機變幻,難以窺測。

    徒進偏寒偏熱,防傷胃敗食減。

    據證按脈,不外郁勞内傷,五髒互相戕賊。

     治法:當建中宮參合,鎮逆納氣,冀其中土漸旺,四維均受其德,根本不撥,枝枯自能回澤。

    但是草木功能,不過如斯,證由情志而起,還須内觀靜養,庶幾壽衍百齡。

    訂方于右,敬求鈞鑒。

     大人參一錢,炙甘草,四分;紫衣胡桃霜,三錢;靈慈石,二錢;野白術,二錢;蛤蚧尾,一對;補骨脂,一錢五分;細菖蒲,五分;野茯苓,三錢;左牡蛎,三錢;白蒺藜,三錢。

     白石英三錢為引。

     寫完了,反複看了數次,又在紙角上添寫了“各色戥足”幾個字。

    擡起身來,雙手将藥方送與甄閣學道:“請老大人教訓。

    ”甄閣學看了一看,笑着道:“這脈案開的便與他們開的不同。

    ”回頭叫他侄兒道:“你快去檢了來,煎好送與你爸爸吃。

    ”大少爺答應:“是,”接着藥方,便走出房門。

    甄閣學又叫他回來道:“這大人參藥店裡恐未必有真正的。

    我箱子裡卻帶的有一枝,就把這枝拿去用罷,不必再買了。

    ”大少爺道:“是。

    ”這邊黃二麻子也就起身告辭,出來站着對甄閣學道:“侄少大人如把藥檢回,可就交給卑職,煎好了再送進來。

    ”甄閣學道:“已經費了神,煎藥就叫老媽子去照料,怎麼敢當老兄呢!”黃二麻子道:“老大人到不要如此。

    這煎藥的功夫卻是要講究的。

    第一加水要有個分量,不能随意多少,第二便是火候,最要勻稱,如火大了,恐怕煎幹汁,火小了,又怕時候久了,走失藥性。

    必定須水火停勻,如初寫黃庭,恰到好處,服之方有功效。

    卑職讨這差事,就是恐防貴紀們不曉得煎藥的法子,不得其法,雖有仙丹,服之也是無益。

    ”甄閣學道:“老兄體貼真入微了。

    令愚兄弟感激不了。

    ”黃二麻子挺着腰一站,讓甄閣學轉過身子,自己才低着頭走出上房。

     在屋子裡坐下,默了一回神:這個藥方雖然是費盡苦心開了出來,究不知道這位大大人吃下去受不受?如其受了,那就可以大着膽子用這一路的藥去,沒有醫不好的病。

    我黃二麻子,升官發财全靠着一錢大人參身上。

    設或吃下去不受,還得另想别的法子。

    費心勞神,到還是小事,隻恐怕大人們的狗臉一翻,那我這一條狗命,确活不成了。

    胡思亂想,反沒了主意。

    外面家人送了買的藥進來,就攤在桌上。

    一包一包的拆開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