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吾 趁着暖意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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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該加上一句:我好像具備接受者的資質,競被真的拉進了自己虛構的世界。

    但不能在這裡講這種複雜的話題。

    這又是另一件事了。

     他決定改變話題。

     “我覺得,對我來說更迫切的問題,是迄今為止我沒能認真地愛上誰。

    有生以來,我從沒有無條件地愛過一個人,從沒有産生過為了誰可以抛舍一切的心情。

    連一次都沒有。

    ” 天吾一邊這麼說,一邊想,眼前這位外表寒酸的老人,在一生中是否真心愛過什麼人?或許他真心愛過天吾的母親,才會明知沒有血緣關系,卻把幼小的天吾當作自己的孩子養大成人。

    如果是這樣,可以說他在精神上度過了遠比天吾充實的人生。

     “隻不過,該說有一個例外吧,有一個女孩子我始終難忘。

    在市川小學三年級和四年級時和我同班。

    對,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個女孩深深吸引了我。

    我一直在思念她,現在仍然思念。

    我其實幾乎沒和她說過話。

    她中途轉學了,此後我再也沒見過她。

    但最近發生了一件事,讓我開始想尋找她的下落。

    我終于明白自己需要她。

    我很想見到她,和她暢談。

    但沒有找到她。

    我本該早點尋找她,那樣也許就簡單多了。

    ” 天吾沉默了片刻,等待自己剛才述說的事情在父親腦中安頓下來。

     不如說,等待它們在自己的腦中安頓下來。

    然後他繼續說道:“是的,對待這種事情時,我非常膽小。

    比如說,沒去查閱自己的戶籍記錄也是出于同樣的理由。

    母親是否真的去世了,想調查的話很容易。

    隻要去市政府查一下記錄,馬上就一清二楚了。

    實際上有好幾次,我想去查查看。

    甚至已經到了市政府。

    但我怎麼也無法辦理申請查閱的手續。

    因為我害怕别人把事實擺在眼前,害怕自己動手揭露這個事實。

    所以我在等待有一天,這事實會自然地澄清。

    ” 天吾長歎一聲。

     “這事先不談。

    那個女孩,我本該早一點就開始找她。

    這個彎繞得太遠了。

    不過,我怎麼也無法開始行動。

    該怎麼說呢,一涉及内心的問題,我就是個膽小鬼。

    這才是緻命的問題。

    ” 天吾從凳子上站起身,走到窗前眺望松林。

    風停了。

    海濤聲也聽不到了。

    一隻大貓走過院子。

    看它肚子下垂的模樣,似乎是懷孕了。

     貓躺在樹根下,攤開雙腳,開始舔肚皮。

     他靠在窗前,對着父親說: “但與此無關,我的人生最近終于發生了變化。

    我覺得是這樣。

     老實說,我長期以來一直恨着爸爸你。

    從小我就以為,自己不該待在這樣悲慘狹隘的地方,應該擁有一個更為幸福的環境。

    覺得自己遭受這樣的待遇太不公平。

    同班同學好像都生活在幸福和滿足中。

    能力和資質都遠比我差的家夥,卻好像生活得比我快樂得多。

    那時我真心期望,如果你不是我的父親該多好。

    我總在想象這是個錯誤,你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們肯定沒有血緣關系。

    ” 天吾再次将視線投向窗外,看着那隻貓。

    貓根本不知道有人在看自己,專心地舔着隆起的肚皮。

    天吾看着貓,繼續說下去。

     “現在我已經不這麼想了。

    不再這麼思考了。

    我覺得正處于與自己相稱的環境,擁有一個與自己相稱的父親。

    這不是假話。

    說實在的,我從前是個無聊的人,是個沒有價值的人。

    在某種意義上,是我自己毀了自己。

    如今我徹底明白了。

    小時候,我的确是個數學神童。

    連自己都覺得那是了不起的才華。

    大家都對我另眼相待,奉承我。

    可是說到底,那是沒有發展前途的才華。

    它隻是在那裡。

    我從小就身材高大、擅長柔道,在縣運動會上取得過好成績。

    可是,如果進入更廣闊的世界看看,比我強大的柔道選手比比皆是。

    在大學裡,我甚至沒能當選參加全國比賽的代表。

    我受到打擊,有段時期都不知自己算什麼。

    不過,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其實什麼都不算。

    ” 天吾打開自己帶來的礦泉水瓶蓋,喝了一口,又坐在凳子上。

     “上次我也告訴過你,我感謝你。

    我想,我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幾乎是這樣确信。

    我感謝你把沒有血緣關系的我養大成人。

    一個男人要養育一個小孩,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帶着我到處去收NHK的視聽費,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難過,覺得心痛,其中隻有讓我厭惡的記憶。

    不過,你肯定沒想到其他和我交流的手段。

    該怎麼說呢,這對你來說,是你能做得最好的事了。

    那是你和社會唯一的交集。

    你一定是想讓我看看那現場。

    到了現在,我也能理解這一點了。

    當然也有帶着孩子去對收費有利的算計。

    但肯定不是隻為了這個。

    ” 天吾稍稍頓了一頓,讓自己的話滲入父親腦中。

    并趁機歸納自己的思緒。

     “小時候我當然不懂這些。

    我隻覺得害羞,覺得痛苦。

    星期天,别的同學都在開開心心地玩耍,我卻得去收費。

    星期天的到來讓我無比憎惡。

    但如今能在某種程度上理解了。

    我不能說你做得對。

    我的心靈受到了傷害。

    這樣做對一個小孩子來說太苛刻。

    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必介意。

    而且,正因為這樣,我覺得自己多少變得頑強了。

     要在這個世上生存,絕不是容易的事。

    我是親自學到了這一點。

    ” 天吾攤開雙手,望了一會兒手心。

     “以後我會努力生活下去。

    我覺得也許會比從前活得更好,少走不必要的彎路。

    爸爸你今後想做什麼,我不知道。

    也許你想就這樣靜靜地一直睡在這裡,再也不睜開眼。

    要是你願意,就這麼做吧。

    如果你希望這樣,我不能阻攔你,隻能讓你熟睡下去。

    不過那個歸那個,我還是想把這些告訴你。

    對你說說迄今為止我做過的事、此時此刻我正在考慮的事。

    也許你并不想聽這些。

    那麼,就算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

    但總而言之,我沒有更多的話要說了。

    我覺得該和你說的話基本說完了。

    不會再打攪你了。

    你就好好地睡吧,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 五點過後,頭發上插着圓珠筆的大村護士來檢查點滴。

    這次沒有量體溫。

     “有什麼變化沒有?” “沒有特别的變化。

    一直在睡。

    ”天吾答道。

     護士點點頭。

    “過一會兒大夫就要來了。

    川奈先生,您今天在這裡待到幾點鐘?” 天吾看了一眼手表。

    “我坐傍晚七點的火車,大概可以待到六點半。

    ” 護士填寫完表格後,又把圓珠筆插回頭發裡。

     “從中午過後,我就一直對着他說話,不過他好像什麼都聽不見。

    ” 天吾說。

     護士答道:“我在接受護理教育時,學過這樣一句話:明朗的話語能讓人的鼓膜産生明朗的振動。

    明朗的話語擁有明朗的頻率。

    不管對方是否理解内容,鼓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