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吾 我們擁有很長很長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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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

    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深沉,柔和。

    從未聽過的聲音。

     “是的。

    ”天吾小心地回答。

     “這麼晚了.很抱歉。

    敝姓安田。

    ”男人說。

    十分中立的聲音。

    不是特别友好,也不含敵意。

    并不事務性,又不親切。

     安田?安田這個姓氏,他毫不記得。

     “有一件事想轉告您,所以才給您打電話。

    ”對方說,接着像在書頁裡夾上書簽似的,頓了一頓,“我太太已經不能再去打攪您了。

    我想告訴您的就是這件事。

    ” 于是,天吾猛然醒悟過來。

    安田是他女朋友的姓。

    她的名字叫安田恭子。

    她在天吾面前大概沒機會提到自己的名字,所以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這位打電話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

    他感覺自己喉嚨裡仿佛堵着什麼東西。

     “您聽明白了嗎?”男人問。

    聲音裡不含任何感情。

    至少天吾沒能聽出類似的東西。

    隻是語調中帶有地方口音。

    不是廣島就是九州,大約是那一帶。

    天吾辨别不出。

     “不能再來了。

    ”天吾重複道。

     “是的。

    她不能再去打攪您了。

    ” 天吾鼓足了勇氣問:“她出什麼事了嗎?” 沉默。

    天吾的提問沒得到回答,漫無着落地浮遊在空中。

    然後對方說:“因此,您和我太太,今後恐怕再也不會相見了。

    我想告訴您的就是這件事。

    ” 這個男人知道天吾和自己妻子偷情的事,知道這種關系每周一次,持續了大概一年。

    這一點,天吾也明白了。

    不可思議的是,對方的聲音裡沒有憤怒也沒有怨恨。

    其中蘊含的是某種不同的東西。

    說是個人的情感,不如說是客觀情景般的東西。

    比如說遭到廢棄而荒蕪的庭院,或是大洪水退去之後的河灘,這一類的情景。

     “我不太明白……” “那麼,就随它去吧。

    ”那男人像要阻攔天吾開口似的說,以他的聲音裡能聽出疲勞的影子。

    “有一件事很清楚。

    我太太已經喪失了,無論以何種形式,都不可能再去拜訪您了。

    就是這樣。

    ” “喪失了。

    ”天吾茫然地重複對方的話。

     “川奈先生,我也不願給您打這種電話。

    但如果提也不提就讓它過去,連我也會睡不好覺。

    您以為我喜歡和您談這種話題嗎?” 一旦對方陷入沉默,聽筒裡便沒有任何聲音傳來了。

    這個男人像是在一個異常寂靜的地方打電話。

    要不就是他胸中的感情起着真空般的作用,将周圍所有的音波都吸納了。

     我總得問他幾句,天吾想。

    不然一切都會這樣充滿着莫名其妙的暗示結束了。

    不能讓談話中斷。

    但這個男人原本不打算把詳情告訴天吾。

    面對一個無意說出實情的對手,到底該怎樣提問才好?面對一片真空,該迸出怎樣的話語才好呢?天吾還在苦苦思索措辭,那邊的電話卻毫無預告地挂斷了。

    那男人一聲不響地放下聽筒,從天吾面前走開了。

    大概是永遠。

     天吾依然把死去的聽筒放在耳邊聽了片刻。

    如果電話被人竊聽,大概能聽到些動靜。

    他屏息傾聽,卻根本聽不到絲毫可疑的響動。

    他聽見的,隻有自己心髒的跳動。

    聽着這心跳聲,他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卑劣的盜賊,半夜溜進别人家中,躲在陰暗處屏住呼吸,等着家中衆人靜靜睡熟。

     天吾為了鎮定情緒,用水壺燒了開水,沏了綠茶。

    然後端着茶杯坐在餐桌前,把兩人在電話中的談話按順序從頭再現了一遍。

     “我太太已經喪失了,無論以何種形式,都不可能再去拜訪您了。

    ” 他說。

    無論以何種形式——尤其是這個表達方式讓天吾困惑。

    他從中感受到了一種陰暗潮濕的黏液般的感覺。

     安田這個人想傳達給天吾的似乎是:即使他的妻子希望再次與天吾見面,也不可能實現。

    為什麼?究竟是在怎樣的語境中,這是不可能實現的?所謂“喪失了”又是什麼意思?天吾的腦海裡浮現出安田恭子的身影:她遭遇事故身負重傷,或是患上了不治之症,或是遭受暴打臉部嚴重變形。

    她不是坐在輪椅上,就是缺了部分肢體,再不就是身上裹滿繃帶動彈不得。

    甚至像狗一樣,被粗大的鐵鍊鎖在地下室裡。

    但無論是哪一種,從可能性來說都太過離奇。

     安田恭子(天吾現在用全名來想她了)幾乎從未談起她的丈夫。

     她丈夫從事什麼職業?今年多大年齡?臉長得怎樣?性格如何?何時結婚?對這些,天吾一無所知。

    他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否英俊? 夫妻關系和不和睦?這些也不知道。

    天吾知道的,隻是她在生活上沒有困難(她好像過着優裕的生活),她似乎對和丈夫做愛的次數(或質量)不太滿足,僅此而已。

    但就連這些,其實也隻是他的推測。

    天吾和她在床上聊着天消磨了一個個下午,但其間,她丈夫卻一次也沒有成為話題。

    天吾也不是特别想知道這種事。

    如果可能,他想最好不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從怎樣的男人手中搶走了妻子。

    他覺得這是一種禮貌。

    但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又為從不曾打聽她丈夫的情況深感後悔(如果打聽,她肯定會相當坦率地回答)。

    這個男人是否嫉妒心很重?是否占有欲很強?是否有暴力傾向? 天吾想,暫且當成自己的事考慮一下看看。

    如果處于相反的角度,我自己會有何感受?就是說,假設自己有妻子,有兩個小孩,過着極為普通安定的家庭生活。

    卻發現妻子每周一次和别的男人睡覺,對方還是個比自己年輕十歲的男人,這種關系已經持續了一年多。

    假設自己處于這種境遇,又會怎樣想?會有怎樣的感情支配着内心呢?是極度的憤怒?是沉痛的失望?是茫然的悲哀?是漠然的冷笑?是現實感的喪失?還是無法判别的多種情感的混合物? 無論怎麼思索,天吾也找不到這種情況下自己可能抱有的情感。

     通過這樣的假設浮上腦際的,是母親身穿白色襯裙、讓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吮吸乳頭的身姿。

    Rx房豐滿,乳頭變得又大又硬。

    她臉上陶醉地浮出性感的微笑。

    嘴巴半開,眼睛微閉。

    那微微顫動的嘴唇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