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伯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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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感。

     &ldquo進來談談嗎。

    &rdquo高教授也臉紅紅的微笑着看我,我知道他很不好意思的了。

    &ldquo你寄來的高山植物标本很多有價值的。

    &rdquo他再敷衍了一句。

     我到了這時候,隻得進來了,坐在你的書房的一隅。

     &ldquoJ君,你前學期試驗的成績很好!&rdquo高教授像不好意思到極點了,隻把這些話來敷衍。

     &ldquo我想你早就該回來的。

    我真的天天都在望你喲!你看你的臉曬成這個樣子,像個Negro了喲!&rdquo你不是這樣的笑我麼?你真是個InnocentQueen,你說笑的态度,無論誰面前,都是很自然的。

    我看見了你的自然的态度,又覺得自己太卑劣了,剛才竟對你懷了一種醜惡的猜疑。

     我很感激你,也起了不少的快感,因為你竟過來把我手中的草帽和夏布長褂子接過去挂在衣架上,并對我表示一種親切的微笑。

    你這時候的态度真的叫我感動,因為你的态度完全是做姊姊的對她的弟弟的态度。

    我不敢仰視你了。

    我同時又感着心裡對你起了一種醜惡之念,很可恥! 我當時想,你以姐姐的态度對我,我是很歡迎的。

    不過我想到,萬一要我叫高教授做姊夫時,那我就不情願了。

     高教授像不好意思,過了一刻,他就告辭回去了。

     高教授去了後,你把我寄給你的花草标本再拿出來給我看。

    經你的整理後,你一一夾在一冊大書裡面。

    你從書裡取出來托在掌上交給我。

    你的掌背的溫暖柔滑的感觸引起了我不少的興奮和快感。

    我倆的手觸着時,我看見你紅着臉,斜睇着我一笑。

     六 琏珊,我戀你的程度一天深似一天,我的煩惱也愈陷愈深無從解脫了。

    你那時候思念我的程度如何雖不可知,而我則常常為你流淚。

    我自回校後,沒有從前那樣勤勉地清理我的校課了。

    我隻喜歡耽讀各種文藝書籍,也時時學寫些&ldquo臨風灑淚,對月長籲&rdquo的一類文字。

    最奇怪的就是我常常無緣無故的悲楚起來,忍不住要流淚。

    每遇這樣精神奮激的時候,我便一個人跑到操場裡去,在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的灑一番悲淚,自我的精神變态後,看見你活活潑潑地和高教授談笑,我更感着一種無名的嫉妒,也對你懷恨起來了。

    琏珊,我會對你懷恨不是件奇事麼? 琏珊,我的确戀愛着你,十二分的戀愛着你,但對你,我可以發誓說,我不敢望你為我的所有,因為我的确是自慚形穢!戀愛着你而不敢希望你為我之所有;是何等的一種矛盾喲!琏珊,我告訴你,我不敢希望你之為我所有,是因為我自知我抱有不治的遺傳病!告訴你,則你定急急的遠避我,不告訴你,自問良心上過不去!第二的原因,就是我為一個家無擔石的人。

    作算你對我的病深抱同情,願和我同甘苦,但我無足安置你的家,你跟着我同栖幾年後,難保你不後悔吧。

     最痛心的,就是我沒有一次對你表示過我的戀愛。

    及今想來,你定會笑我愚笨吧。

    這半是因為我是個怯懦者,半是因為我有不願在你面前吐弱音的自負心。

    我怕我把戀愛向你表示了後,不得你的容納時,是何等的殺風景喲。

     我告訴你一件事。

    因為這件事,我知對你的希望什九絕望了。

    秋深的一天,我和T君到杏花天酒樓去吃酒。

    我聽見隔壁大廳裡有高教授的聲音。

    T君從木栅縫隙偷望隔壁廳裡的來客,原來四個人都是我們學校裡的教授。

    一個是植物學教授章先生,一個是國文教授俞先生,一個是曆史教授謝先生,還有一個是高教授。

     我聽見俞教授和謝教授同聲的說,&ldquo老高,老高!你的豔福真不淺!你居然獨占花魁了!我們都賀你一盅。

    &rdquo &ldquo不錯,該賀的!我也賀一盅。

    今天要罰他做個東道才對。

    &rdquo老教授章先生也發他的風流的論調。

     神經過敏的我馬上直覺着他們所說的花魁是你了。

    你想想,我當時聽見,如何的難過喲。

     &ldquo學生間年輕的美少年不少呀,怎麼沒有一個和她生戀愛的?&rdquo謝教授在提出他的懷疑質問他們。

     &ldquo她說,親口對我說,學生裡面沒有一個有出息的人。

    她說,同學中沒有可佩服的人,隻有可憐憫的人。

    &rdquo &ldquo啊!恭賀!恭賀!啊!吃酒!吃酒!我們預先替高教授和×女士舉個祝杯!&rdquo滑稽的俞教授在狂笑着催他們喝酒。

     琏珊,大概我也在你的計算中的沒出息的一人了!我本不望你的佩服,隻望能得你的憐憫。

    我能得你的憐憫,我死都情願了。

     高教授隻笑着說,&ldquo沒有的事,沒有的事!&rdquo但他口調是很得意的,馬上聽得出來。

    他當他們幾個教授前默認你是屬他的所有了。

     從杏花天酒樓回來後的我,化身為兩個&ldquo我&rdquo了。

    我決意不再思念你了,但另一個&ldquo我&rdquo隻管在催促我莫離開你。

    我本想請假,或竟退學回鄉下去養病,但另一個&ldquo我&rdquo又在逼着我要受學期試驗。

     T君是我的摯友,他知道我的一切秘密,他知道我癡戀着你,他知道我因為你咯血。

    他常流着淚勸慰我,勸我早回鄉下去調養。

    因為有你在前,摯友的忠告和勸慰終不生效力了。

    我太對不起我的摯友了。

    我當日若聽T君的忠告,我今日的病勢不會這樣沉重吧。

     但是要死的還聽他死的好。

    失了你的我早無生存的價值了;就死了又何足惜! 七 琏珊,就今日的我的情形&mdash&mdash失戀和疾病的情形而論,我後悔和你認識了。

    我若不認識你,我不會有今日的痛苦罷。

    琏珊,我近來的苦狀,恐怕不是你所能夢想得到的。

     冬期的學期試驗完了後,我不是到你家裡去看你麼?一鈎新月挂在西天角上,氣溫雖然很低,但沒有風,我沒有帶圍巾,也不覺得如何的寒冷。

     我到你家裡時,你才吃過晚飯。

    你還在廳前抹臉,看見我很親熱的過來和我握手。

     &ldquo請進房裡坐。

    我一刻就來。

    請到我書房裡坐。

    &rdquo 你這幾句話在我的冷息了的心房裡生了點溫氣。

    你房裡的暖爐裡生了火,裡面的溫度和外面的相差得很遠。

    我坐在你的房裡身心都溫暖了。

     今晚上是我對你最後的訪問。

     我隻坐了刻,就向你辭别,告訴你我明天就動身回家去。

    我來時候,心裡準備着很多話要向你說,但坐在你面前,又說不出想說的百分之一來。

     難得你竟踏着月色送我一程。

     &ldquo高教授是個很和藹可親的人。

    但我總不很喜歡他,因為他的性質差不多和女性一樣。

    &rdquo你忽然對我說了這幾句話。

    神經過敏的我隻當你因和高教授親近而自慚,故随便說這幾句無聊的話來安慰我。

    但我聽見了後,也不便加什麼批評。

     &ldquo做了人對各方面總不免有點牽扯不自由。

    我們能夠到不受任何種感情的支配的地方去就好了。

    &rdquo你說了後,又歎了口氣。

     &ldquo是的,我總想我們能夠到沒有人類的地方去!&rdquo我在這瞬間,又覺得他們說的話都是謠言,不是真的了。

    高教授雖然愛你,你不見得定屬意他吧。

    但我翻顧着天仙一樣的你,同時思念到蒼黑瘦弱的我,又自慚形穢。

    我覺和你并着肩走,不亵渎了你麼? 新月早在水平線下隐了形,隻我兩個人全浴在幽寂寒冷的暗空中。

    我們默默的在街道上行了一會,都像耽溺在一種空想裡面。

     &ldquo就這個樣子告永訣麼?這是如何難堪的事!&rdquo我終流下淚來了。

    在這暗空中,大概你沒有看見吧。

    走到大街口來了,你停着足向我說&ldquo再會&rdquo。

    我愈覺得悲楚,不知不覺的握了你的雙手,像兄妹握手般的,握了你的雙手。

     &ldquo你的手多美麗!&rdquo 你伸着雙掌給我,任我擰摸了一會。

    你像在說,&ldquo我們的會面隻有今晚了,這一點點的親愛還吝惜着不表示也近人情麼?&rdquo 我的神經過敏,事事都對你抱曲解。

     我在這瞬間,心髒起了一種高激的鼓動。

    這種鼓動在生理上引起了一種難堪的痛苦。

    我很想乘勢擁抱着你接吻,但一念及我的可詛咒的疾病,忙放了你的手。

     第二天我動身向故鄉出發,三天之後我回到家裡來了。

    我在途中隻後悔前幾晚上不該輕輕的放過了你。

    我隻望年假快點過去,早點來學校會你。

     我回到家裡後一星期,接到T君寄來一封信,他告訴我你已經知道我的病了。

    他又告訴我,你托他向我緻意,并望我調攝身體。

    我讀了T君這封信,我的身體像掉在絕望的深淵裡去了,我想你必因我的病而厭棄我,連絲毫的餘情都不再給我了吧。

    我自己對我的痼疾尚且萬分厭棄,何況他人呢。

     我在家中住了三星期了。

    在這三星期間咯了四次血。

    我的病又像加重了些,遠因是學期考試時,用功過度了,近因是這兩三星期間天氣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