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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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的,如果知道未來的郎君是過于醜陋粗野,談到秦順時更要感到一種莫名的怅惘。

    至于秦順,他是非常地腼腆。

    當他遇見她們,他總隻是從眼角偷睨兩下,不敢大膽地凝視;至多也不過微笑着打個招呼,從未向她們說過話。

    有時他見她們羞赧地含笑答他底招呼,心頭也不免怦怦地跳動,起一種愛慕與愉快交織的情感;但對于這種情感,他沒有勇氣去深入地味識,追求。

    他對那内心刹那的甜柔似乎已經滿足了。

    他覺得他一個孤苦的飄零者底惟一天職是工作&mdash&mdash勤苦地工作,不應更有其他的奢望。

    然而,人性是壓抑不住的;青年的秦順雖欲克制他對女性的愛悅心,但在他簡單純潔的腦海中,卻早已印着一個甜蜜的小影了:比一般鄉下姑娘白嫩而微帶紅暈的面龐,漆黑的頭發,豐腴的頰肉,靈活而圓美的大眼,&hellip&hellip這一切一切,從他童年時便都已镌刻在他底心窩深處了,尤其是那雙可愛的大眼。

    &mdash&mdash這便是陳大娘底第二個姑娘,他現在的愛妻。

     十六年以前,陳大娘是個四十餘歲的孀婦,兩個女兒大的已經出嫁,自己同小女兒靠着紡織與縫紉過活;因為秦順底母親同她有些微葭莩的關系,所以臨終時便把秦順付托了她,而秦順以後也就把她家當作第二家庭了。

    當他初作傭童的時候,雖說伶俐與勤謹使主人很喜歡他,生活并不受苦楚,但他很明白自己是宇宙間一個畸零的孤兒,沒有保護他的父親,沒有撫愛他的母親,也沒有一個關切他的親愛的人。

    有時,他惘然睡在青草坡上,想起新死的慈母,小心便酸酸地落下淚來。

    他常朦胧地看見母親底瘦臉,母親底黃發,母親同自己一樣的厚嘴唇,和母親常噙着淚珠的雙眼,然而,自從在仁愛的陳大娘家熟了以後,母親底影子在他腦中便漸漸淡漠了。

    他稱陳大娘母女為大媽和二姊,她們愛他也就像母親和姊姊一樣。

    他底一切衣衫襪鞋,全是她們經理,所以他不但不褴褛,比一般村童還要齊整些。

    他差不多每天晚上要去大媽家一次;去時她們總是擔心地問長問短,像曾否受旁的孩子欺侮,主人待遇怎樣,飯吃不吃得飽等等的問題。

     他有時就住在那裡,第二天早晨才回主人家。

    大媽常撫摩着他說,她沒兒子,他就算過繼給她好了,使他覺得不好意識;尤其是又好看又溫愛的二姊,常常把他拉到面前用那豐腴的面頰偎着,有時還用那熱膩膩的嘴親他,使他臉上發燒得通紅。

    在安樂年般的大媽家浸潤了不久,他負了重創的冷冷的小心已經溫暖化了。

     光陰是飛一般快,一年二年地二姊已變成了成年的少女,我們底秦順也是個十二三歲的小農夫了。

    在這時期,二姊面貌與體段的輪廓,在秦順腦中已印得明晰而深刻了,&hellip&hellip面龐&hellip&hellip頭發&hellip&hellip頰肉&hellip&hellip大眼。

    其實,二姊是并不怎樣美麗的;鄉下窮苦的姑娘那能會十分美麗呢?美麗是屬于那些所謂小姐們的呀!但在秦順眼中,二姊是再美沒有了。

    在他眼中她就是人間最美的女性,就是美與愛的化身。

    他常常想:母親是死了,二姊愛我,她最好就給我做母親;至于大媽哩,她可以做祖母。

    其實,他并不知道自己也是有過祖母的,因為常見旁的孩子&ldquo奶奶,奶奶&rdquo地呼喚他們底祖母,所以他這麼想。

     二姊實在是無微不至地愛他,而且帶着女性天賦的母親的心情愛他。

    雖然他已不是八九歲的孩子了,她依然常把他拉到面前,用那豐腴的面頰偎着他。

    他已受慣了她那溫摯的撫愛,在她親他的時候,他并不再臉紅了。

    可是,兩性間終有一種神秘莫測的怪謎,&mdash&mdash其實也無所謂神秘&mdash&mdash他們這種親昵,終于在一天因一種心靈的暗示而中止了。

     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秦順因為受了小主人底欺淩,沒吃飯就跑回到陳大娘家。

    大媽和二姊正在小院中納涼,二姊趕忙為他拂拭額上的汗和眼中的淚,問他怎的,于是他就伏在她胸前抽噎着啜泣。

    大媽問他為什麼哭,他不回答,問他吃飯沒有,他說吃了。

    其實,他那時已毫不氣悶了;他隻懷着一種孩子在母親懷中撒嬌的心情,希望多得二姊底撫慰。

    微風明月中,這天真的孩子在那溫愛的少女懷中,足伏有一個多鐘頭;他底微泣聲早已停止了。

    他把臉緊緊貼在她柔膩的胸上,聽她底心房微微跳動着,覺得自己底身心都被一團酥軟的熱氣融化了。

    她右手用蒲扇輕輕為他扇着,左手搭扶在他底肩上,一面同母親閑話着家常。

    忽然,他昏茫地迷醉地把她用力緊抱了一下。

    她觸了電似地迅急把他推開了。

    在月光下,可以隐約看見那姣怯的少女,連頸脖都羞得绯紅;她用那雙晶瑩的大眼深長地注視他一下,接着把頭徐徐地低将下去。

     經過這雷電的一擊以後,二姊雖還是無微不至地愛他,但他再無機會伏在她懷中受那溫柔的偎撫了。

    他感到親愛的二姊對他似有一種形迹上的疏遠。

    可是,正為這疏遠,他小小靈魂中便對她起了一種童心的,純潔無邪的慕戀。

    至于二姊對她順弟的内意識哩&mdash&mdash呵,誰知道? 本來二姊已是應該出嫁的年齡了。

    梅家窪的姑娘在十七到十九歲多半都要出嫁的。

    不過,陳大娘在第一個女兒出嫁時已感到萬分傷心,她無論如何,不願把二姊也嫁出去。

    她覺得這個女兒如果再離開她,她辛苦一世的生命便要空虛得一無所有,像一隻破甕一樣。

    她希望招一個贅婿作她暮年的依靠,但因為十二分珍愛二姊,在對手的選擇上又不願随便,所以得意的東床尚未物色到。

    她喜愛秦順是個溫厚勤謹的孩子,很想把他們配做一對;可是,二姊比秦順太大了&mdash&mdash足足大五歲&mdash&mdash而他在她面前又完全是小孩子氣。

    這使她不得不打消那個意念。

     在二十一歲那年二姊終于嫁了。

    新郎是鄰村一個姓田的木匠,人倒本分,相貌平常,左眼下還有一塊疤。

    但陳大娘不敢再把女兒耽擱下去了,經南莊的徐嬸幾次說合,終決定招贅了他。

    婚禮是在那年的臘八節。

     在二姊婚期的兩月前,我們底秦順病了,發燒得利害,不能再做工。

    因為主人家無人服侍,他就卧病在陳大娘家。

    自母親死後,七年來他從未害過大病,但這回他病倒了。

    他底病是由于對二姊愛戀的失望嗎?&mdash&mdash不,決不是;他愛她隻是孩子愛母親,和弟弟愛姊姊的愛。

    他相信她結婚後當然還是照舊地愛他,而自己也決不會因她有了丈夫便稍減愛她的心。

    不過,那位田木匠臉上的那塊疤,使他想起便非常不快,甚至使他抑郁,使他傷心。

    這與他底病也許有些關系,因為他底生活一向都是痛快而慰适的,沒有絲毫憂慮或怨哀。

    大媽同二姊細心地看護他,雖然病着,他常覺得心頭是溫軟而舒暢,病也就漸漸好了。

    在這次病中,他又受了二姊幾次深情摯愛的撫慰,還有一次在吻他時把眼淚滴落在他底前額上。

    他以為二姊是因為痛他而傷心:然而,那含淚的吻,誰知含有多少心靈的怨苦與哀凄! 婚事過了。

    陳大娘家并無多大變動,不過把三間屋的東首一間用葦笆隔住了,算作女兒夫婦的新房,鍋爐等物挪到她自己住的西間裡去了。

    木匠白天在外邊做工,如果做工的地方離家遠,夜間也不一定回去。

    秦順依然常來。

    隻有二姊,她抱着滿腔幽怨結了婚,粗躁木讷的丈夫又使她感情受了很大的創傷,結婚後,不久她也害了一場病。

    她對于丈夫并沒有惡感,但總覺有種說不出的厭憎的情緒。

    她苦悶地過着那不如意的結婚生活。

     前面說過,秦順十八歲就做長工了,那正是二姊結婚後兩年。

    因為仟的溫厚可愛與做活勤快,在他十九歲那年,那位從城内搬去隐居的張先生便出了年工三十六仟的重酬,把他從另一個主人家雇了去。

    他十二分感激張先生對他這樣地渥遇,但使他格外喜歡的是大媽和二姊就住在張先生莊上,他可以随時去看望她們。

    這時的二姊,面上的紅暈已經殘褪,雙頰也不像從前那樣豐潤了;她底處女美已消失迨盡,差不多已變成了個面色微帶蒼白的憂郁的少婦。

    但在秦順,他覺得二姊并不比從前不美麗,因為他腦中依舊保有她那姣好的小影;而且,她那雙大眼于他較前比更有力量。

    不知怎的,他這時對她的情愫似乎不同前此的一樣了。

    他覺得很需要她似地。

    他常覺心頭有種莫名的煩惱。

    在無事時,他像希冀着什麼似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陳大娘家。

    但二姊不像未嫁前那樣同他親近了。

    她不同他多說話,隻偶然好用那雙大眼注視着他&mdash&mdash極幽邃地,極深遠地,像兩條深山的幽洞,像兩顆靜夜的明星。

    他覺得不滿意,覺得失望,于是沉着地回看她一眼,一聲不響地走了。

    老是這樣,老是這樣。

     他雖說是常常苦悶,但在工作上他并不會懈怠半點。

    因為感激張先生,他或者比在别家更要勤勉些。

    張先生待他也确實好。

    一天,張先生向他這樣說,&ldquo秦順,我看你真是好孩子。

    你也快二十歲的人了,工錢積蓄着,過兩年我定幫助你娶個老婆好安家。

    要種田,我把西小莊的幾石祭田給你種,再幫你一條牛做種田本。

    &mdash&mdash你說好嗎?哈哈,梅家窪的姑娘你愛哪一個?&rdquo他微笑着答不出話來。

    姑娘們他都喜歡,但他并不覺需要&ldquo她們”他對于老婆的問題也似乎很淡漠。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