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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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李參謀右手搖着鞭子走出大堂外。
他直着腰，昂着頭，兩隻釘了鐵圈的皮鞋後跟跺在石闆路上橐橐橐地直向外邊走來。
他全身都感到緊張，兩顴都好像緊繃繃的發燙。
恨不得馬上就飛到吳參謀長的面前去。
他想： &mdash&mdash唉，參謀長如果今天還不來，簡直不行了！媽的，我一定向他說去，那禁煙的事情&hellip&hellip 他的腦裡就閃現出郊外的景象：一乘四個轎夫擡的綠紗窗的轎子，後面跟着三四個穿灰軍服的勤務兵，正打那太陽黃光曬着的紅崖旁邊樹蔭下經過。
他全身的血都更加熱湧起來，手指都發脹了。
一根柱頭撞了他的胸口一下，他才吃驚的醒了，愕然的看一看。
又走起來。
想： &mdash&mdash我一定要一個人接着他才好。
我要先向他說，他二太太的病已經全好了，當那天她忽然厲害起來的晚上，是我親自去找了沈軍醫官去請那教堂裡的外國醫生給她施手術的。
那天晚上我真是全身都跑得是汗！&hellip&hellip呵呵，前天晚上我拍着桌子大罵的事情，我确是有些魯莽，怎麼我不早看清楚一下老趙回來了沒有？但我一定要向參謀長說，隻說我罵的是勤務兵，而且是喝得濫醉了以後。
不然的話，老趙這家夥散布的謠言，參謀長雖不緻相信，可是我在參謀長的信任上難保不受影響&hellip&hellip 前面，那兩個小方天井之間的甬道前面，張副官長在那兒的門口出現了。
他手上拿着一張電報紙，一搖一搖地走了進來，心裡正在不高興：&mdash&mdash旅長怎麼叫王營長任補充團長而不是我呢？我比他的經驗豐富得多！雖然他是旅長的侄兒子！&hellip&hellip 兩個穿灰布軍服光了頭的兵士正坐在那太陽曬不着的天井邊，憤慨的談講着，沒有發覺他進來。
尖下巴的一個用手掌在裸露出的黑毛大腿上一拍，噴濺着唾沫星子說道： &ldquo媽的，我們上個月的饷還不發下來！難道要把我們餓死嗎？一頓也是稀飯，兩頓也是稀飯！&rdquo 他旁邊的，那塌鼻子凸眼珠的一個，呸的吐出一口口水到天井去，冷笑地接着： &ldquo哼，還是他們第一連舒服，這回同着營長保送鴉片煙到省城去來，都分了幾個了！&rdquo &ldquo媽的，這樣不行的！&rdquo尖下巴又搶着。
&ldquo拿錢的時候就是他們，打仗的時候，他們就調到後方去了！&rdquo &ldquo你們在這裡幹什麼？！唔？&rdquo 聽見這粗大的吼聲兩個都吓一大跳，趕快站起來垂着雙手站在旁邊，才認清逼到面前來的是張副官長。
兩個都一下子呆了，吓得趕快站直，等待着一頓照例要來的大罵。
張副官長把他兩個左胸前的一塊長方白布寫的符号看一看。
（尖下巴是王金玉。
塌鼻子是杜占鳌。
）他逼着他們的臉孔就咆哮起來，唾沫星子都濺到他們的鼻尖上和嘴唇上： &ldquo哼，這是什麼地方！你們知道嗎？你們知道旅長的命令嗎？唔？凡是連上的士兵，不準進來一步！&rdquo 兩個吓得把頭直向後躲，蒼白着臉，趕快異口同聲的說： &ldquo報告副官長，我們錯了！&rdquo 張副官長舉起手來了。
&ldquo哼，錯了！&rdquo他就給尖下巴一個嘴巴。
&ldquo哼，錯了！&rdquo又給了塌鼻子一個嘴巴。
兩個都被打得後退了一步，又筆挺地站直，各自紅着半邊臉，用恐怖的眼睛望着張副官長那發怒的臉；幸而随即也就看見那臉上的嘴巴大喊一聲： &ldquo給我滾出去！&rdquo 兩個才好像得到大赦一般，趕快把胸口向前一挺做一個立正姿式，然後向後轉，擠撞着跑了出去。
&ldquo哼，這真不成樣子！&rdquo張副官長憤憤的說；轉過身來的時候，就和李參謀打一個照面。
他那張憤怒的臉更顯得莊嚴了。
他感到剛才的威風被别人看見了的愉快。
随就向李參謀莊嚴地笑一笑。
李參謀匆匆的走着，仍然一直搖着鞭子走，好像沒有看見他似的打他的身邊擦過去。
張副官長一怔，想起剛才趙軍需官說的話來，不禁在肚裡冷笑一下，但口上卻笑道： &ldquo李參謀，請你等一等，我想同你談幾句話。
&rdquo 李參謀一面不停的走，一面掉過半邊臉來，笑道： &ldquo呵呵，副官長麼？&rdquo随即他就搖着一片手掌。
&ldquo對不住，我此刻有點要緊事情，改天再談吧。
&rdquo他說完，就掉過頭走去。
張副官長的心裡很不高興了： &mdash&mdash哼，你什麼東西！&hellip&hellip還是我看見你從當弁兵一步步爬起來的。
媽的，現在也居然在我面前裝腔作勢了麼？&mdash&mdash 他這麼想着，更加憤怒了；但嘴上仍然笑道： &ldquo李參謀，請你不忙走，我也有點要緊事。
&rdquo 李參謀隻得很不高興的站住了，嘴角強笑着，在皺着的眉頭下面，眼光詫異的望着張副官長。
他并不移動腳步，心裡着急地希望他把什麼要緊話扼要的說完，馬上就走。
張副官長立刻把頭在肩上一歪，嘲笑地看了看他這側身扭腦站着的姿式，然後走上前，用一隻手掌擱在嘴唇邊，嚴重地把嘴湊到他耳邊去： &ldquo你此刻又是忙着到宋保羅那裡去，是吧？&rdquo 李參謀的臉通紅了。
同時覺得自己目前非常忙着要接參謀長去，他卻來這麼開玩笑，心裡不由地憤怒了，但他竭力按捺着，滿臉堆下笑來，道： &ldquo哪裡哪裡。
副官長，我有點要緊事情到别的地方去。
&rdquo &ldquo宋保羅家那個拖着長辮子的，漂亮吧？是吧？啊？那個常常去做禮拜的？&rdquo 李參謀的臉更紅了，把眼珠怒瞪了一下。
&ldquo哈哈，是了，是了。
&rdquo張副官長張開嘴大聲的笑了起來。
把手離開嘴，嘴離開了李參謀的耳朵，兩眼眯斜地看了他一看。
随即他又把嘴巴湊攏去： &ldquo前天你同沈軍醫官在他家打牌，是吧？&rdquo &ldquo副官長，你有什麼要緊事情？請你快說了呀！我等着要走了呢！&rdquo &ldquo哦哦，&rdquo張副官長的臉立刻又正經起來了，微彎了腰說。
&ldquo喔，我聽見說，關于禁煙的事情，有人又在罵我，是吧。
你聽見過吧？&rdquo 李參謀全身都戰栗了。
這禁煙兩個字，簡直好像針尖似的直刺他的心！他馬上就想到趙軍需官。
但他忍耐住，拿手拍拍張副官長的肩頭嘲笑的說道： &ldquo這大概是謠言，謠言。
我沒聽見過。
不過這類謠言趙軍需官倒常常聽見的，副官長，對嗎？&rdquo他說完，感到自己這句話的巧妙，既刺了趙軍需，同時也直攻到張副官長的心病上去。
心裡感到一種發洩出去的痛快。
張副官長怔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笑了起來。
把右手又舉到臉前： &ldquo李參謀，我說句笑話，我們這部裡有些人真也是糊塗得很。
比如我是我，趙軍需是趙軍需。
但是有些人說話總喜歡把我同趙軍需一道提起，其實是耳朵歸耳朵，角歸角的。
是吧？這種人真是殊屬&hellip&hellip殊屬已極，哈哈，對吧？&rdquo 餘參謀匆匆忙忙的走出來了，微笑地向他們點點頭，就匆匆忙忙的擦過他們的身邊走出去了。
李參謀的心跳了一下，直急得暗暗咒罵起來： &mdash&mdash媽的，你要把老子幹麼呀！餘參謀若是搶到我的前面去接參謀長，那簡直糟透了！ 他恨不得劈臉打這家夥一鞭子，轉身就走。
&ldquo報告參謀官，&rdquo一個小勤務兵拿着一張名片站到旁邊來喊道。
&ldquo宋先生家打發人來說，明天請參謀官過去吃午飯。
&rdquo 李參謀紅着臉一把就從勤務兵的手上趕快把那張名片拖了過來。
&ldquo哈哈，是啦！&rdquo張副官長笑了起來。
&
他直着腰，昂着頭，兩隻釘了鐵圈的皮鞋後跟跺在石闆路上橐橐橐地直向外邊走來。
他全身都感到緊張，兩顴都好像緊繃繃的發燙。
恨不得馬上就飛到吳參謀長的面前去。
他想： &mdash&mdash唉，參謀長如果今天還不來，簡直不行了！媽的，我一定向他說去，那禁煙的事情&hellip&hellip 他的腦裡就閃現出郊外的景象：一乘四個轎夫擡的綠紗窗的轎子，後面跟着三四個穿灰軍服的勤務兵，正打那太陽黃光曬着的紅崖旁邊樹蔭下經過。
他全身的血都更加熱湧起來，手指都發脹了。
一根柱頭撞了他的胸口一下，他才吃驚的醒了，愕然的看一看。
又走起來。
想： &mdash&mdash我一定要一個人接着他才好。
我要先向他說，他二太太的病已經全好了，當那天她忽然厲害起來的晚上，是我親自去找了沈軍醫官去請那教堂裡的外國醫生給她施手術的。
那天晚上我真是全身都跑得是汗！&hellip&hellip呵呵，前天晚上我拍着桌子大罵的事情，我确是有些魯莽，怎麼我不早看清楚一下老趙回來了沒有？但我一定要向參謀長說，隻說我罵的是勤務兵，而且是喝得濫醉了以後。
不然的話，老趙這家夥散布的謠言，參謀長雖不緻相信，可是我在參謀長的信任上難保不受影響&hellip&hellip 前面，那兩個小方天井之間的甬道前面，張副官長在那兒的門口出現了。
他手上拿着一張電報紙，一搖一搖地走了進來，心裡正在不高興：&mdash&mdash旅長怎麼叫王營長任補充團長而不是我呢？我比他的經驗豐富得多！雖然他是旅長的侄兒子！&hellip&hellip 兩個穿灰布軍服光了頭的兵士正坐在那太陽曬不着的天井邊，憤慨的談講着，沒有發覺他進來。
尖下巴的一個用手掌在裸露出的黑毛大腿上一拍，噴濺着唾沫星子說道： &ldquo媽的，我們上個月的饷還不發下來！難道要把我們餓死嗎？一頓也是稀飯，兩頓也是稀飯！&rdquo 他旁邊的，那塌鼻子凸眼珠的一個，呸的吐出一口口水到天井去，冷笑地接着： &ldquo哼，還是他們第一連舒服，這回同着營長保送鴉片煙到省城去來，都分了幾個了！&rdquo &ldquo媽的，這樣不行的！&rdquo尖下巴又搶着。
&ldquo拿錢的時候就是他們，打仗的時候，他們就調到後方去了！&rdquo &ldquo你們在這裡幹什麼？！唔？&rdquo 聽見這粗大的吼聲兩個都吓一大跳，趕快站起來垂着雙手站在旁邊，才認清逼到面前來的是張副官長。
兩個都一下子呆了，吓得趕快站直，等待着一頓照例要來的大罵。
張副官長把他兩個左胸前的一塊長方白布寫的符号看一看。
（尖下巴是王金玉。
塌鼻子是杜占鳌。
）他逼着他們的臉孔就咆哮起來，唾沫星子都濺到他們的鼻尖上和嘴唇上： &ldquo哼，這是什麼地方！你們知道嗎？你們知道旅長的命令嗎？唔？凡是連上的士兵，不準進來一步！&rdquo 兩個吓得把頭直向後躲，蒼白着臉，趕快異口同聲的說： &ldquo報告副官長，我們錯了！&rdquo 張副官長舉起手來了。
&ldquo哼，錯了！&rdquo他就給尖下巴一個嘴巴。
&ldquo哼，錯了！&rdquo又給了塌鼻子一個嘴巴。
兩個都被打得後退了一步，又筆挺地站直，各自紅着半邊臉，用恐怖的眼睛望着張副官長那發怒的臉；幸而随即也就看見那臉上的嘴巴大喊一聲： &ldquo給我滾出去！&rdquo 兩個才好像得到大赦一般，趕快把胸口向前一挺做一個立正姿式，然後向後轉，擠撞着跑了出去。
&ldquo哼，這真不成樣子！&rdquo張副官長憤憤的說；轉過身來的時候，就和李參謀打一個照面。
他那張憤怒的臉更顯得莊嚴了。
他感到剛才的威風被别人看見了的愉快。
随就向李參謀莊嚴地笑一笑。
李參謀匆匆的走着，仍然一直搖着鞭子走，好像沒有看見他似的打他的身邊擦過去。
張副官長一怔，想起剛才趙軍需官說的話來，不禁在肚裡冷笑一下，但口上卻笑道： &ldquo李參謀，請你等一等，我想同你談幾句話。
&rdquo 李參謀一面不停的走，一面掉過半邊臉來，笑道： &ldquo呵呵，副官長麼？&rdquo随即他就搖着一片手掌。
&ldquo對不住，我此刻有點要緊事情，改天再談吧。
&rdquo他說完，就掉過頭走去。
張副官長的心裡很不高興了： &mdash&mdash哼，你什麼東西！&hellip&hellip還是我看見你從當弁兵一步步爬起來的。
媽的，現在也居然在我面前裝腔作勢了麼？&mdash&mdash 他這麼想着，更加憤怒了；但嘴上仍然笑道： &ldquo李參謀，請你不忙走，我也有點要緊事。
&rdquo 李參謀隻得很不高興的站住了，嘴角強笑着，在皺着的眉頭下面，眼光詫異的望着張副官長。
他并不移動腳步，心裡着急地希望他把什麼要緊話扼要的說完，馬上就走。
張副官長立刻把頭在肩上一歪，嘲笑地看了看他這側身扭腦站着的姿式，然後走上前，用一隻手掌擱在嘴唇邊，嚴重地把嘴湊到他耳邊去： &ldquo你此刻又是忙着到宋保羅那裡去，是吧？&rdquo 李參謀的臉通紅了。
同時覺得自己目前非常忙着要接參謀長去，他卻來這麼開玩笑，心裡不由地憤怒了，但他竭力按捺着，滿臉堆下笑來，道： &ldquo哪裡哪裡。
副官長，我有點要緊事情到别的地方去。
&rdquo &ldquo宋保羅家那個拖着長辮子的，漂亮吧？是吧？啊？那個常常去做禮拜的？&rdquo 李參謀的臉更紅了，把眼珠怒瞪了一下。
&ldquo哈哈，是了，是了。
&rdquo張副官長張開嘴大聲的笑了起來。
把手離開嘴，嘴離開了李參謀的耳朵，兩眼眯斜地看了他一看。
随即他又把嘴巴湊攏去： &ldquo前天你同沈軍醫官在他家打牌，是吧？&rdquo &ldquo副官長，你有什麼要緊事情？請你快說了呀！我等着要走了呢！&rdquo &ldquo哦哦，&rdquo張副官長的臉立刻又正經起來了，微彎了腰說。
&ldquo喔，我聽見說，關于禁煙的事情，有人又在罵我，是吧。
你聽見過吧？&rdquo 李參謀全身都戰栗了。
這禁煙兩個字，簡直好像針尖似的直刺他的心！他馬上就想到趙軍需官。
但他忍耐住，拿手拍拍張副官長的肩頭嘲笑的說道： &ldquo這大概是謠言，謠言。
我沒聽見過。
不過這類謠言趙軍需官倒常常聽見的，副官長，對嗎？&rdquo他說完，感到自己這句話的巧妙，既刺了趙軍需，同時也直攻到張副官長的心病上去。
心裡感到一種發洩出去的痛快。
張副官長怔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笑了起來。
把右手又舉到臉前： &ldquo李參謀，我說句笑話，我們這部裡有些人真也是糊塗得很。
比如我是我，趙軍需是趙軍需。
但是有些人說話總喜歡把我同趙軍需一道提起，其實是耳朵歸耳朵，角歸角的。
是吧？這種人真是殊屬&hellip&hellip殊屬已極，哈哈，對吧？&rdquo 餘參謀匆匆忙忙的走出來了，微笑地向他們點點頭，就匆匆忙忙的擦過他們的身邊走出去了。
李參謀的心跳了一下，直急得暗暗咒罵起來： &mdash&mdash媽的，你要把老子幹麼呀！餘參謀若是搶到我的前面去接參謀長，那簡直糟透了！ 他恨不得劈臉打這家夥一鞭子，轉身就走。
&ldquo報告參謀官，&rdquo一個小勤務兵拿着一張名片站到旁邊來喊道。
&ldquo宋先生家打發人來說，明天請參謀官過去吃午飯。
&rdquo 李參謀紅着臉一把就從勤務兵的手上趕快把那張名片拖了過來。
&ldquo哈哈，是啦！&rdquo張副官長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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