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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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蓋印的。
旅長說，那是清理官産的一件，等着就要發出去的。
&rdquo &ldquo曉得了！就來！&rdquo陳監印官憤憤的瞪他一眼，随即又掉過臉來嘴角含笑地望着趙軍需官。
&ldquo喏喏，我這算作是私人向你借的好嗎？&rdquo 趙軍需官笑了一下： &ldquo我自己哪裡有錢呀！你曉得。
&rdquo &ldquo那麼你把下個月那一半支給我，好嗎？&rdquo &ldquo我算給你聽：現在各營連的夥饷，上個月的還沒有發，征收局撥來的款子也還沒有提到，太太前天還叫我送三千塊錢去，&hellip&hellip你看我們這一個月虧空了這許多，現在就隻希望那兩筆官産收來救急！這是你也曉得的。
好了，你趕快去把那件公事印好發出去吧，我對這正等得急呢！&rdquo &ldquo啊呀啊呀，我才向你借幾十塊錢，你就給我報了這許多！我又不是來查你的賬的！&rdquo陳監印官有些氣憤了。
&ldquo自然我知道你等得急！為那官産的事情，那事主陳大興前天不是提了一包東西到你家裡麼，你還說你沒有錢！&rdquo 趙軍需官臉紅了，立刻帶着責備的聲音說道： &ldquo表弟！你别胡說八道！&rdquo &ldquo我隻要你把那下一半支給我。
&rdquo &ldquo此刻沒有現錢呀！&rdquo &ldquo那麼票子！&rdquo &ldquo票子也沒有呀！&rdquo &ldquo啧啧！唉，你這人，真是！&rdquo陳監印官急得臉紅筋脹的跳起來了。
&ldquo好了好了，&rdquo趙軍需官趕快陪着笑拍拍他的肩頭。
&ldquo你去把公事辦了來再說，好吧？你看你那勤務兵還在等你呢！&rdquo 陳監印官無可奈何的歎一口氣，就轉身跟那勤務兵出去了。
&ldquo嘻嘻！&rdquo趙得貴還望着他出去的背影笑了一下。
&ldquo有什麼好笑！&rdquo趙軍需官立刻瞪了趙得貴一眼。
&ldquo哼，一點規矩都沒有！去把洋燈通通上好了來再給你說！&rdquo 趙得貴嘟着喇叭管似的嘴向滿地美孚燈那兒走去；但立刻他又站住，遲疑了一下，就轉身走來了。
他站在趙軍需官的背後，嘴唇先動兩動，兩手的指頭扭弄着胸前的銅鈕扣，然後說： &ldquo軍需官！我今天遇着我家大伯伯，他是聽見軍需官要放禁煙委員的消息跑來了！&rdquo 趙軍需官對着面前攤開的一本流水簿子坐着，隻微微偏過半面臉來，挺着頸根，楞着兩眼聽下去。
&ldquo他說，給軍需官道喜！他送了四塊臘肉兩隻雞來，我都交給老太太了。
大伯伯說，他們這些年因為年成不好，租谷不好收；去年江防軍打來的時候，他又很吃了不少的虧；并且去年他的佃戶和别的佃戶還鬧了一次抗租的風潮；&hellip&hellip今年有些敷不下去了！他說，一筆也寫不出幾個&lsquo趙&rsquo字，少不得來求求軍需官，将來賞他一個小委員&hellip&hellip&rdquo &ldquo曉得了！&rdquo趙軍需官粗聲的說，心裡卻不高興地想： &mdash&mdash哼，你家大伯伯！他大概忘了去年我們打敗仗退走的時候，送幾口箱子到他那裡去寄放都不肯！哼，他現在也記起了軍需官&hellip&hellip 他一想到這裡，卻也覺得很高興： &mdash&mdash他究竟也來找我來了！但他家二伯伯還不敢來找我呢！那一個有着絡腮胡的二伯伯，記得當母親守寡的那年，他們在祖墳山辦清明酒的時候，當着那許多人，他是怎樣一手指着天，一手拍着屁股，詛咒地說要怎樣的看見我們&ldquo披襟襟，挂柳柳&rdquo呵！好，我将來就要坐着拱竿的綠紗轎，轎後跟着兩個背盒子炮的勤務兵打他們門口闖過去給他看看！&hellip&hellip 他興奮了起來，立刻把頸根一挺。
他把香煙插在嘴角，半閉着一隻眼睛，挺舒服的吸了一口，讓兩條白色煙龍打鼻孔從容不迫地直爬出來，輕輕飄散。
他又想起将來到差以後的計劃來了： &mdash&mdash不錯，将來我的手下至少也要派四個小委員。
老婆的弟弟自然是一個。
前天恒豐祥老闆曾經向我講起他少爺，那恰恰是由他經手幫旅長又買一份水田的那天講起來的，那自然是不好推脫的啰！還有&hellip&hellip 他越想下去，好像覺得自己已不是坐在旅部的軍需室，而是禁煙事務所的委員室了。
擡頭一看，在他坐的辦公桌前那明亮亮的玻璃窗外，天井裡的黃色陽光更加明亮起來，好像在發笑。
窗邊五株黃了葉尖的芭蕉看來都好像特别光亮。
他于是快活地摸着自己淺淺的八字胡喊道： &ldquo趙得貴！去給我喊一個理發匠來！&rdquo 他掉頭來看時，見趙得貴正在給美孚燈們上煤油，他又才恍然地阻止他道： &ldquo哦哦，現在不忙吧！&rdquo 二 陳監印官跌跌撞撞走來了，兩眼慌張地，在門檻上把腳尖踢了一下，他身子一撞，青毛織貢呢馬褂的袖口就挂在門邊的一顆鐵釘上，撕了很大一條口。
他皺着眉頭看看，罵一聲&ldquo媽的&rdquo就進來了。
他伸手拍拍趙軍需官的肩頭，很嚴重的把嘴湊到他耳邊，悄悄說： &ldquo喂，表哥！我剛才印公文的時候，又聽見李參謀在隔壁&mdash&mdash&rdquo 趙軍需官立刻嚴重地給他遞一個眼色，掉轉頭去喊道： &ldquo趙得貴！去給我泡一壺茶來！哪，就拿前天王營長送來的那普洱茶，泡濃點！&rdquo 他看見趙得貴拿壺出去了，才望着陳監印官讓他說下去。
陳監印官好像忽然機警了起來似的，跟着趙得貴追到門口，見趙得貴去遠了，還向外邊的一間房間看一看，隻見遠靠那邊窗下的四五個錄事都在靜悄悄的伏在桌上抄公文，他又才轉身走來。
&ldquo嗨，這家夥又在那兒發牢騷了！&rdquo他臉色很嚴重的說，兩隻好像睡不醒的網滿紅絲的眼珠竭力睜大着。
&ldquo我聽見他好像又在向着餘參謀和沈軍醫說，&mdash&mdash餘參謀這人倒無所謂；我頂厭惡的就是那&lsquo吃洋雜碎&rsquo的東西！他是什麼東西？一個外國醫院當看護出身的，一個吃洋教的家夥！他給參謀長做過一回媒，媽的就&lsquo揚&rsquo起來了！那回當着旅長面前他還故意問我：&lsquo喂，你那天買了半打香水是送給誰的？&rsquo害得我挨了太太的一頓好罵！&mdash&mdash呵唷，我又扯遠了，還是說回去吧。
我聽見李參謀說，他說，媽的，今年的禁煙委員，參謀處竟一個都沒有得到！他說他們這幾年是怎樣跟随旅長轉戰了幾多地方，每次他們都在前線，上半年趕走江防軍那次戰争，他在挖斷山還幾乎受傷！呵唷，醜死了！他受什麼傷！我從壁縫裡一看，周團長也在那兒。
他向周團長說，他就要接吳參謀長去了。
你知道吳參謀長和周團長是拜把的弟兄&hellip&hellip&rdquo 趙軍需官越聽越皺起眉頭，着急地看着他；他說了這一大堆，還摸不清他所要說的要點是什麼。
于是打斷他的話，搶着笑道： &ldquo喂喂，你究竟要說什麼吓！&rdquo 陳監印官被他這突然的一問，說不出來了，好像他的
旅長說，那是清理官産的一件，等着就要發出去的。
&rdquo &ldquo曉得了！就來！&rdquo陳監印官憤憤的瞪他一眼，随即又掉過臉來嘴角含笑地望着趙軍需官。
&ldquo喏喏，我這算作是私人向你借的好嗎？&rdquo 趙軍需官笑了一下： &ldquo我自己哪裡有錢呀！你曉得。
&rdquo &ldquo那麼你把下個月那一半支給我，好嗎？&rdquo &ldquo我算給你聽：現在各營連的夥饷，上個月的還沒有發，征收局撥來的款子也還沒有提到，太太前天還叫我送三千塊錢去，&hellip&hellip你看我們這一個月虧空了這許多，現在就隻希望那兩筆官産收來救急！這是你也曉得的。
好了，你趕快去把那件公事印好發出去吧，我對這正等得急呢！&rdquo &ldquo啊呀啊呀，我才向你借幾十塊錢，你就給我報了這許多！我又不是來查你的賬的！&rdquo陳監印官有些氣憤了。
&ldquo自然我知道你等得急！為那官産的事情，那事主陳大興前天不是提了一包東西到你家裡麼，你還說你沒有錢！&rdquo 趙軍需官臉紅了，立刻帶着責備的聲音說道： &ldquo表弟！你别胡說八道！&rdquo &ldquo我隻要你把那下一半支給我。
&rdquo &ldquo此刻沒有現錢呀！&rdquo &ldquo那麼票子！&rdquo &ldquo票子也沒有呀！&rdquo &ldquo啧啧！唉，你這人，真是！&rdquo陳監印官急得臉紅筋脹的跳起來了。
&ldquo好了好了，&rdquo趙軍需官趕快陪着笑拍拍他的肩頭。
&ldquo你去把公事辦了來再說，好吧？你看你那勤務兵還在等你呢！&rdquo 陳監印官無可奈何的歎一口氣，就轉身跟那勤務兵出去了。
&ldquo嘻嘻！&rdquo趙得貴還望着他出去的背影笑了一下。
&ldquo有什麼好笑！&rdquo趙軍需官立刻瞪了趙得貴一眼。
&ldquo哼，一點規矩都沒有！去把洋燈通通上好了來再給你說！&rdquo 趙得貴嘟着喇叭管似的嘴向滿地美孚燈那兒走去；但立刻他又站住，遲疑了一下，就轉身走來了。
他站在趙軍需官的背後，嘴唇先動兩動，兩手的指頭扭弄着胸前的銅鈕扣，然後說： &ldquo軍需官！我今天遇着我家大伯伯，他是聽見軍需官要放禁煙委員的消息跑來了！&rdquo 趙軍需官對着面前攤開的一本流水簿子坐着，隻微微偏過半面臉來，挺着頸根，楞着兩眼聽下去。
&ldquo他說，給軍需官道喜！他送了四塊臘肉兩隻雞來，我都交給老太太了。
大伯伯說，他們這些年因為年成不好，租谷不好收；去年江防軍打來的時候，他又很吃了不少的虧；并且去年他的佃戶和别的佃戶還鬧了一次抗租的風潮；&hellip&hellip今年有些敷不下去了！他說，一筆也寫不出幾個&lsquo趙&rsquo字，少不得來求求軍需官，将來賞他一個小委員&hellip&hellip&rdquo &ldquo曉得了！&rdquo趙軍需官粗聲的說，心裡卻不高興地想： &mdash&mdash哼，你家大伯伯！他大概忘了去年我們打敗仗退走的時候，送幾口箱子到他那裡去寄放都不肯！哼，他現在也記起了軍需官&hellip&hellip 他一想到這裡，卻也覺得很高興： &mdash&mdash他究竟也來找我來了！但他家二伯伯還不敢來找我呢！那一個有着絡腮胡的二伯伯，記得當母親守寡的那年，他們在祖墳山辦清明酒的時候，當着那許多人，他是怎樣一手指着天，一手拍着屁股，詛咒地說要怎樣的看見我們&ldquo披襟襟，挂柳柳&rdquo呵！好，我将來就要坐着拱竿的綠紗轎，轎後跟着兩個背盒子炮的勤務兵打他們門口闖過去給他看看！&hellip&hellip 他興奮了起來，立刻把頸根一挺。
他把香煙插在嘴角，半閉着一隻眼睛，挺舒服的吸了一口，讓兩條白色煙龍打鼻孔從容不迫地直爬出來，輕輕飄散。
他又想起将來到差以後的計劃來了： &mdash&mdash不錯，将來我的手下至少也要派四個小委員。
老婆的弟弟自然是一個。
前天恒豐祥老闆曾經向我講起他少爺，那恰恰是由他經手幫旅長又買一份水田的那天講起來的，那自然是不好推脫的啰！還有&hellip&hellip 他越想下去，好像覺得自己已不是坐在旅部的軍需室，而是禁煙事務所的委員室了。
擡頭一看，在他坐的辦公桌前那明亮亮的玻璃窗外，天井裡的黃色陽光更加明亮起來，好像在發笑。
窗邊五株黃了葉尖的芭蕉看來都好像特别光亮。
他于是快活地摸着自己淺淺的八字胡喊道： &ldquo趙得貴！去給我喊一個理發匠來！&rdquo 他掉頭來看時，見趙得貴正在給美孚燈們上煤油，他又才恍然地阻止他道： &ldquo哦哦，現在不忙吧！&rdquo 二 陳監印官跌跌撞撞走來了，兩眼慌張地，在門檻上把腳尖踢了一下，他身子一撞，青毛織貢呢馬褂的袖口就挂在門邊的一顆鐵釘上，撕了很大一條口。
他皺着眉頭看看，罵一聲&ldquo媽的&rdquo就進來了。
他伸手拍拍趙軍需官的肩頭，很嚴重的把嘴湊到他耳邊，悄悄說： &ldquo喂，表哥！我剛才印公文的時候，又聽見李參謀在隔壁&mdash&mdash&rdquo 趙軍需官立刻嚴重地給他遞一個眼色，掉轉頭去喊道： &ldquo趙得貴！去給我泡一壺茶來！哪，就拿前天王營長送來的那普洱茶，泡濃點！&rdquo 他看見趙得貴拿壺出去了，才望着陳監印官讓他說下去。
陳監印官好像忽然機警了起來似的，跟着趙得貴追到門口，見趙得貴去遠了，還向外邊的一間房間看一看，隻見遠靠那邊窗下的四五個錄事都在靜悄悄的伏在桌上抄公文，他又才轉身走來。
&ldquo嗨，這家夥又在那兒發牢騷了！&rdquo他臉色很嚴重的說，兩隻好像睡不醒的網滿紅絲的眼珠竭力睜大着。
&ldquo我聽見他好像又在向着餘參謀和沈軍醫說，&mdash&mdash餘參謀這人倒無所謂；我頂厭惡的就是那&lsquo吃洋雜碎&rsquo的東西！他是什麼東西？一個外國醫院當看護出身的，一個吃洋教的家夥！他給參謀長做過一回媒，媽的就&lsquo揚&rsquo起來了！那回當着旅長面前他還故意問我：&lsquo喂，你那天買了半打香水是送給誰的？&rsquo害得我挨了太太的一頓好罵！&mdash&mdash呵唷，我又扯遠了，還是說回去吧。
我聽見李參謀說，他說，媽的，今年的禁煙委員，參謀處竟一個都沒有得到！他說他們這幾年是怎樣跟随旅長轉戰了幾多地方，每次他們都在前線，上半年趕走江防軍那次戰争，他在挖斷山還幾乎受傷！呵唷，醜死了！他受什麼傷！我從壁縫裡一看，周團長也在那兒。
他向周團長說，他就要接吳參謀長去了。
你知道吳參謀長和周團長是拜把的弟兄&hellip&hellip&rdquo 趙軍需官越聽越皺起眉頭，着急地看着他；他說了這一大堆，還摸不清他所要說的要點是什麼。
于是打斷他的話，搶着笑道： &ldquo喂喂，你究竟要說什麼吓！&rdquo 陳監印官被他這突然的一問，說不出來了，好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