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回 冒雨過荒丘尋盟黑夜 飛箋谑文友盛會華堂

關燈
一家人家也沒有了。

    眼前隻是黑沉沉的一片,擡頭一看天上,也不過四五顆星,在半空裡一閃一閃,正看着它閃動時,忽然又不見了,别的地方,倒同時冒出一叢很小很小的星來,不覺失聲道:&ldquo今天怎麼這樣黑?&rdquo 一言未了,迎面吹來一陣冷風,身上如涼水澆了一般,不由得兩隻手合抱胸前,緊緊地捧着。

    在這時候,恰有幾點冰涼的東西,打在臉上,薩愛仁道:&ldquo喲呀!怎麼辦?下雨了,有雨布沒有?&rdquo 車夫一面拉着車,一面喘氣道,&ldquo太太&hellip&hellip我沒有打算今天下雨,我沒帶雨布。

    前面更沒有躲雨的地方,要不,我拉您回去?&rdquo 薩愛仁道:&ldquo既然拉到這裡,哪裡還有回去的道理。

    你快一點拉吧。

    &rdquo 車夫聽說,依然還是喘着氣,一步一步地向前拉去,那迎面的風,一陣接着一陣,吹得更緊了。

    風裡的雨點子,也比以前更密,不斷地打在臉上和手背上。

    車子已經拉到了南下窪子,那蘆葦地裡蘆葦樁子,讓風刮得息息瑟瑟地作響。

    向前一望,一片黑沉沉的大地,其中常雜些高低不齊,一叢一叢的黑影子,像喝醉了的人一樣,在地下隻管顫動。

    心裡本想問車夫一聲,那是什麼?可是又怕問出來了,車夫落井下石,更要來恐吓劫持,便坐在車上咳嗽個不止,心裡就也跟着忐忑,跳個不了。

    這車子一步一步向前拉,拉得和黑影慢慢相近,及至定睛看時,原來是人家墳基上的小柏樹,樹底下,隆然高起兩個墳堆,堆前有一塊短石碑,遠望着,俨然是一個人蹲在那裡一樣,莫不是墳墓裡的鬼出來了?正想着,又是一陣風,挾着地下的沙土,就那墳邊打了一個胡旋,向車子上,直撲過來。

     薩愛仁毛骨悚然,哇的一聲叫了起來。

    車子正對着風向前拉,忽覺得薩愛仁大嚷一聲,吓了一跳,幾乎把車子仰得翻過來。

    連忙回過頭來問道:&ldquo太太,你這是怎麼了?&rdquo 薩愛仁這時全副的精神,分作兩半,一半是怕鬼,一半是喜歡要得着愛人談天。

    車夫雖然叫了她兩聲太太,她也并不為這個注意。

    因問道:&ldquo這裡到陶然亭,還有多少路?&rdquo 車夫道:&ldquo現在也不過走了一半,您要是回去還不遲。

    若是再向前走,遇到了大雨,可沒有辦法。

    &rdquo 薩愛仁道:&ldquo你這人怎麼了?我花了錢坐車,我說要到哪裡,你就得拉我到哪裡,遇着雨遇不着雨,你就别管了。

    &rdquo 車夫因她如此說,扶起把來又向前飛跑。

    跑不了多遠,又遇着一所古冢,古冢之外,有一塊長方形的東西,擺在地上,很像是一口未曾掩埋的棺材。

    薩愛仁也不敢仔細去看了,坐在車上隻閉着雙眼。

    但是這一條路,左右前後,不斷的都是墳墓,睜開眼來,便可以看見。

    加上半空裡的雨點,又慢慢密起來,打在身上,由濕成了一小塊濕成了一大塊,外面這件薄棉襖差不多都濕透過去了。

    車子剛剛拉過鹦鹉冢,早又嘩啦啦一聲,下來一陣急雨,淋得人體無完膚。

    所幸這就到了陶然亭大門外,薩愛仁也來不及給車錢了,操着了兩隻手就順着台階向上飛跑,在大門洞子站着。

    車夫以為忘了給錢了一面嚷着,一面追了上來。

    她匆忙着付了車錢,車子拉走,就隻剩她一個人了。

     這陶然亭的古廟門裡,向來有一條大惡狗,平常來了客人也就是亂吠。

    現在風雨橫天,又有人亂嚷,怎樣不急,早已隔在裡面大吠起來。

    這廟裡的南屋,新進駐了一隊兵,聽到犬聲大作,就打開廟門來看。

    見一個婦人,操手靠在大門洞裡,台階下面,有一輛人力車,在風雨裡拉着走了。

    因問道:&ldquo這般時候,你到這兒來作什麼的?&rdquo 薩愛仁見一個穿制服的人,手上拿了一盞玻璃燈,向自己一照,知道他不免要幹涉。

    答道:&ldquo我是新聞記者。

    &rdquo 兵道:&ldquo新聞記者?陶然亭出了什麼無頭命案,要你這女訪員來訪?&rdquo 薩愛仁道:&ldquo我是來逛逛的。

    &rdquo 那兵大笑道:&ldquo黑漆漆來逛什麼?來逛南下窪子的夜市嗎?&rdquo 薩愛仁道:&ldquo我逛我的,關你什麼事?要你這樣追着問幹什麼?&rdquo 她說這話時,已是冷氣侵心,兩手捧胸脯,哆嗦個不住。

    兵看了她這情形,便道:&ldquo我看你滿身都是水,你走了進來吧。

    &rdquo 薩愛仁道:&ldquo我不進去,我要站在這裡等人。

    &rdquo 兵道:&ldquo你等誰?&rdquo 薩愛仁道:&ldquo我說了,我的事,與你毫不相幹,你老要追問幹什麼?&rdquo 他們正這樣交涉時,把其餘的兵和廟裡的和尚,都驚動了。

    薩愛仁受不住檐下的冷風吹襲,也走到大門以内來。

    大家團團将她圍住,見她淋得落水雞似的,頭發紛披到臉上,實在難看。

     這裡的人,十之七八,就都認她是瘋子。

    一面讓她到廚房裡去,讓她一人在竈前烘衣服。

    一面打了電話到附近的警察區裡,說這裡來了一個形迹可疑的女子,請派一個人來查問查問。

    區裡得了這個電話,立刻派了一名巡長,兩名警士,一路到陶然亭來。

    警士見了薩愛仁,便問她是哪裡人?到這裡來幹什麼的?薩愛仁一看警察來了,知道這事情已經鬧大。

    待要不理會,他們真把人帶到區裡去,那也是件麻煩事。

    隻得直說出來,是九州日報的仲先生約在這裡會面。

    若是你們要交涉,我不會他,我就回去了。

     警士問來問去,居然問到了一個實的人,便道:&ldquo既是有人約你來此的,那更好,我們這就打電話問他去。

    &rdquo 于是一個電話就通到九州日報。

     仲啟聖這時剛剛回社來用晚飯。

    聽差說是陶然亭有人找仲先生說話,心裡好生奇怪。

    陶然亭那地方自從初到北京,為了慕訪名勝,去過一次而外,以後總沒有到那裡去過,那地方哪裡還會有人打電話來找我,心裡納着悶。

    一接電話,卻是女子的聲音着道:&ldquo我是愛仁啦,你不是約着六點鐘在這裡會面嗎?我一個人冒着雨,從墳堆裡跑到這裡來,你怎麼還在家裡待着?現在這裡的軍警,把我當犯人一樣,團團圍住,你快來吧。

    要不然,他們會把我帶區呢。

    &rdquo 仲啟聖一聽,心裡吓了大跳,便道:&ldquo你不要胡鬧,我幾時約你上陶然亭的?&rdquo 薩愛仁道:&ldquo怎麼沒有呢?今天上午,我到你報社裡去,你在桌上留下一張字條,上面寫的明明白白,叫我在陶然亭等你。

    這張字條,我還留着在身邊呢。

    &rdquo 仲啟聖想,現在且不必問她去的原因,先把她弄回來要緊。

    就對她道:&ldquo好吧,我就來,請一位警察過來和我說話。

    &rdquo 警察過來接話了,仲啟聖就告訴他那女子有神經病,請好好地看住,馬上就來接她。

    陶然亭的電話打完了,仲啟聖就打電話叫了一輛汽車,獨自坐着,直向陶然亭而來。

    仲啟聖坐在車子裡,隔着玻璃向外面張望,隻見大野沉沉,其黑如墨。

    自己心裡不住地暗忖,這種地方,就是一個壯漢,這時也不敢來,何況是個女子呢?她真是有神經病,好端端地要跑到陶然亭來幹嗎?一路上如此思量,到了陶然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