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回 深夜喜猶來聽歌當課 微波驚乍托獻壽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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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車來一看,胡同地下的雪,已堆得一二尺深,自己大衣上也積了不少的雪花,這才覺得渾身寒冷,兩隻腳都凍得不能走路了。

    他撲去身上的雪,回到自己屋子裡,良久,身上才回暖起來。

    他把那包點心放在桌上,自己就看了那幾盒點心出神,想了一陣子,去得去不得,依然沒有決定,這也隻好明日再說。

     到了次日起來,漱洗之後,先将那點心盒打開,盛了一碟子,就慢慢嚼咀那滋味。

    這時看一看窗子外,雪還沒有停,今天當然不能演戲,也沒有法子和她道謝。

    後來想了想,不如到東安市場去走走,看看若有什麼相當的東西,就買一樣送去,一來可表示謝忱,二來也可以藉此慢慢接近。

    主意想定,吃過午飯,就踏雪到東安市場來。

    在市場上找了一陣子,忽然看到洋貨鋪裡窗子裡,放了一面大圓鏡子,心裡靈機一動,覺得送她這樣東西最好。

    既可以合用,圓鏡子兩個字,又很含有寓意在内,于是将鏡子買了,又配了手絹香粉香水三樣,一塊兒包好。

    因看手表,已到了三點鐘了,今天送去,萬萬來不及。

     因想起東安樓茶社,上面還有票友清唱,就聽清唱去,混一兩個點頭再回家。

    這樣想着,可是到了東安樓,今天因為下雪,清唱也停了。

    不過來了,也不願回去,就讓夥計沏了一壺茶在躺椅上躺一躺。

    偶然之間,卻有金飛霞三個很熟的字,傳入耳朵,回頭看時,隔座上有兩個人正在那裡談坤伶,一個道:&ldquo飛霞嗎?她真有闊人捧哩。

    第一個就是交通總長西門重兩父子,此外還有李大胖老小兩掌櫃。

    &rdquo 賈叔遙聽到這裡,自感到一種不痛快,但是心裡很願知道這件事的究竟,又不肯不往下聽,連茶也不喝,聽他們向下說。

    這個就問道:&ldquo西門重這樣大身分的人,還能天天到戲園子裡去聽戲嗎?&rdquo 那人道:&ldquo隻要有子兒,何必要到戲園子裡去呢?我聽說他每個月,總要到金飛霞家裡去一兩趟,去一趟,總得給個四百五百的。

    他這兒子倒不像老子那樣傻,天天聽戲,飛霞因為他老子花錢,倒不肯得罪他。

    &rdquo 這個道:&ldquo父子捧角倒有些趣味。

    &rdquo 那人道:&ldquo這算什麼呢?那李大胖才算是真正父子捧角啦。

    老掌櫃李老頭兒,今年有六十多歲了,他就愛看金飛霞的戲,洋錢是整大把的花,自己的房子,讓給金飛霞住,自己的汽車,也給飛霞坐。

    前幾天飛霞已實行拜他做幹爸爸了。

    飛霞的父親,本來就生了一條壞心眼,以為唱戲要唱紅,非有人捧不可。

    但是捧的人,若是小白臉兒,那可擔着一分心。

    最好是有錢又談不到愛情的人,金老頭才願意他捧。

    像李老頭兒錢是有,這一大把胡子的人,飛霞哪裡愛他。

    所以老掌櫃盡管和飛霞要好,金老頭敞開來讓他捧,一點也不害怕。

    飛霞因為老頭兒真肯花錢,也常常地到李掌櫃家裡去,這一下子,可把小掌櫃樂壞了,真是運氣來了,肥豬拱門。

    &rdquo 這個道:&ldquo這小掌櫃一定很漂亮吧?&rdquo 那人道:&ldquo哈哈!别提了。

    一個大海胖子,那臉子要唱《八蠟廟》的金大力,準不用得開臉。

    秃着一顆腦袋,寒碜得要命。

    我敢說他三百六十根骨頭,沒有一根是雅的。

    &rdquo 這個道:&ldquo他有多大年紀?&rdquo 那人道:&ldquo不到四十也有三十八九了。

    你别以為小掌櫃三個字好聽,實在他有做老掌櫃的資格了。

    &rdquo 賈叔遙聽了這一番話,真個心灰意冷到了極點。

    這兩個月來,他隻常在池座裡發現一個黑胖子專叫金飛霞的好。

    據人說,那是一個番菜館子裡的掌櫃。

    因為他年紀大,臉子又黑,人又蠢得好像豬一樣,知道金飛霞是看不入眼的,所以讓他胡鬧去,也沒有誰來理會他。

    現在聽此二位所談,金飛霞竟是常到他家裡去,可見這樣聰明女子,天天在台上唱愛情戲,還帶教忠教孝,結果,自己也是打不破拜金主義。

    當時越想越不服這個奇怪的理由。

    自己隻是一個筆墨生涯的人,沒有許多錢去和市儈競争,隻靠這一點藝術賞鑒的熱情,哪裡能争勝人家?如此一想,覺得自己以後不必聽戲,也不必去捧了,于是懶洋洋地回家。

     及至到了家裡,一看金飛霞所送自己的四盒點心,還放在桌上,轉身一想,李黑胖雖有錢,本人并不在看戲以外,多耗費什麼,飛霞依然和我表示很好,可見她還不是完全以金錢為重。

    況且她先送了我的東西,若從此不理人家,豈不辜負她一番盛情?這樣想去,到了次日,依然是去聽戲。

    買的那幾樣東西,卻叫專人先送到她家裡去,另外附了一張名片。

    這日在戲場上,賈叔遙一見她出來首先鼓掌,表示謝意,她一出台,也就先向賈叔遙看來,眼睛似乎在那裡說:&ldquo知道了,謝謝。

    &rdquo 賈叔遙自送東西去以後,心裡老有一件事解決不下,不知道金飛霞見了禮物作何感想。

    及至金飛霞出台,彼此注目禮成,知道她欣然受領了,心裡就一陣愉快。

    可是回頭一看,比自己後排的地方,那個黑胖子,又在那裡發狂,叫了一句好,秃腦袋向上一撞,那一臉的橫肉,笑得令人可怕。

     賈叔遙心裡就想:像你這種人,也知道憐香惜玉嗎?也知道賞鑒藝術嗎?我真有些不相信。

    今天恰好郭步徐請客,坐到自己隔壁來了,因低頭笑道:&ldquo你瞧那個大黑臉。

    &rdquo 郭步徐笑道:&ldquo别瞧,我知道的比你多。

    &rdquo 賈叔遙道:&ldquo我也知道,他不是父子捧角嗎?&rdquo 郭步徐道:&ldquo他還不算父子捧角,老頭兒不大來呢!那黃胡子嘴裡正銜着一棍虬角煙嘴,斜坐着,那是爸爸。

    另外有個瘦猴子似的,睜了兩眼,直瞪台上。

    你瞧那塊骨頭。

    &rdquo 賈叔遙知道那兩人是捧珍珠花的,和郭步徐也算是情敵,他罵那胡子,卻也難怪。

    不過他們是爺兒倆,倒不知道。

    因為他們天天來聽戲,各找各的座,各給各的錢,各叫各的好,真看不出是一家人,而且還是父子。

    因道:&ldquo真的嗎?父子兩個人,誰捧得有成績呢?&rdquo 郭步徐冷笑道:&ldquo那樣子能捧出成績來嗎?珍珠花也對我說過,說他父子太缺。

    這老頭兒也聽幾個月戲,比兒子日子還久,可是珍珠花不但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眼睛都沒有看過他一會。

    &rdquo 賈叔遙笑道:&ldquo說就說,不要望着人家,人家知道了多難為情。

    &rdquo 郭步徐道:&ldquo要什麼緊?他還知道什麼叫寒碜嗎?&rdquo 可是他雖這樣說了,那邊的那個黃胡子,倒真知道這邊在罵他,他索性大叫其好,心想:我偏要捧,你管得着嗎?原來這人叫黃全德,是外交界的一個小官僚。

    手邊錢雖不十分多,閑工夫倒有的是,所以每日喜歡的戲,他總要來看。

    他的兒子叫黃學孝,是一個大學生,起先也是老子偶然帶他來看一兩回戲,後來他看得有味,也就天天來。

    黃全德自己來了,就不能禁止兒子不來,況且兒子來聽戲,也是自己帶的。

    這時要他不來,如何能夠呢?所以也模模糊糊,隻當不知道。

    兒子叫兒子的好,他叫他的好。

    這時郭步徐在那邊笑說他,他知道無非是酸素作用。

    然而他也知道珍珠花對于他的感情并不十分深,心想我努一點力,未必作不到你那樣子。

    前排的黃學孝又誤會了父親的意思,以為郭步徐今天請客,我這邊叫好的力量,不要不如他。

    俗言道得好:上陣還要父子兵,今天得和父親在聯合戰線上叫好。

    于是父親叫好,他也叫好,父親鼓掌,他也鼓掌。

     那黃全德捧角的神氣,很是令人注意,他老是舉起手,高過于頂,然後鼓掌。

    而且他還有一種絕技,他嘴角上常銜着那虬角咀,嘴偶一吸,煙灰自落。

    叫好的時候,聲音出自喉間,嘴角上的煙咀,不過一動,卻不掉下來。

    他父子兩人在台底下一發狂,不知道底細的,還沒有什麼關系。

    那些知道父子捧角的,看了這種情形,都當一樁新鮮事兒,不住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