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力疾從公媒翁中夜起 知新溫故嬌妾對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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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的臉色，也就微微上了一層紅暈，勉強笑道：&ldquo你這話可奇了。
從前我和他是朋友，現在我和他是親戚，他又不是我的上司，又不是我的長輩，我怕他做什麼？不過大家是新親戚，總要客氣一點。
況且我也屢次說了，我們都靠着人家幫忙，為将來找一條出路，掘井掘了一大半，到現在要看見水了，又搬了土，把井來墊死，那是何苦呢？&rdquo 羅太太哭了一陣子，已經停止哭聲了。
聽了趙觀梅這話，便道：&ldquo姑爺，這可是你說的。
你就靠着結成了這一門子親，好從中撈個一官半職，就不管人家的孩子，這一份兒委屈，受得了受不了。
&rdquo 趙觀梅道：&ldquo媽！你可别說這話啊。
上半年我提親的時候，我說明白了，您也是和我一樣，說是要給士傑找一份差事。
&rdquo 羅太太道：&ldquo不錯啊，我是這樣說的啊！你還說我們靜英嫁過去，可以掌二三十萬家産呢。
現在怎麼樣呢？這就靠不住了。
我真冤啦。
&rdquo 說着，又哭起來。
趙觀梅道：&ldquo您是為了這個嗎？這件事，我還是能保險的，前兩天我和鎮守使在一處燒煙，他還說銀行裡的存折子和一些公債票，現在都清理好了，隻等二妹嫁過去，就把這些東西交給她掌管，人家先就預備好了，全不用咱們焦心。
您倒先疑心起來了。
&rdquo 羅太太道：&ldquo這話準的嗎？他說了多少錢沒有？&rdquo 趙觀梅道：&ldquo他說光是現款，就有二十多萬。
&rdquo 羅太太擦着眼淚，不由得笑了起來。
因道：&ldquo果然一嫁過去，就掌二十多萬家産呢，那倒罷了。
要不然我這孩子可就委屈大了。
&rdquo 趙太太見母親已經破涕為笑，這才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雙手送到她面前。
羅太太喝了一口茶，就對趙觀梅道：&ldquo姑爺，說不得了，請你還跑一趟吧。
别的什麼我都不怕，就怕拜堂的時候，那娘們要出來見大小禮，那可受不了。
這件事，無論如何，要請姑爺去說一聲兒，不能照辦的。
&rdquo 趙觀梅本還想說什麼，因見嶽母是剛剛轉悲為喜，不便多言多語，又打動了他的心事，便道：&ldquo這很不值什麼，我見他一說，他就明白了。
他那樣的大人物，難道我們這一點困難，都體諒不了。
您别焦心，讓我到他那裡去，和他細細地說。
&rdquo 羅太太道：&ldquo我心裡擱着這件事，老是坐立不安，你既然肯去說，你就去吧，我就在你家裡等你的回信。
&rdquo 趙觀梅本想是靜養一些時候，等到王鎮守使婚禮那一天，再前去賀喜。
現在羅太太是這樣坐立不安的樣子，說不得了，還是為人家的事，出去這麼一趟。
于是又坐了馬車，到王鎮守使辦公處來。
問了一問，王鎮守使不在這裡，到公館去了。
趙觀梅明白，所謂公館，乃是易州太太住的所在。
就一馬車坐到易州太太公館裡來。
到了門口，就對門房說，是來見鎮守使的。
恰好這個門房是新來的，他并不認識趙觀梅是鎮守使的上客，便道：&ldquo有事請你上衙門去吧，鎮守使在這兒是不見客的。
&rdquo 趙觀梅道：&ldquo我和鎮守使是極熟的朋友，随便在哪兒都可以會面的。
&rdquo 門房道：&ldquo鎮守使是這樣吩咐的，在這兒不見客，我也沒有法子。
&rdquo 趙觀梅看看，這是一個不明理的人，對他說也是白說，隻得坐在馬車上，側着身子斜躺住，靜等有個熟人來，再去通報。
整等了一個多鐘頭，哪裡有熟人來。
最後還是旁邊開了汽車門，放出汽車來，一會兒工夫，隻見王鎮守使挽着一位中年婦人，慢慢地由門裡出來，這不用說，就是那位易州太太了。
王鎮守使出了門，一看到有一輛馬車，攔住門停着，這就眼睛一橫，要發狠罵上兩句，忽然看到趙觀梅推開馬車門，由門裡伸出一個頭來，便将手對他招了一招，笑道：&ldquo原來是老趙，打電話找你，是說病了，現在怎麼出來了？&rdquo 趙觀梅笑着走到汽車邊下，微微地一鞠躬，笑道：&ldquo因為有幾句話要和您說，您這兒貴價，是新來的，他不認識我，不讓我進門。
&rdquo 王鎮守使因為喜期近了，料得他這一來是有别的意思的，就一推門下車，笑道：&ldquo對不住，請裡面坐吧。
&rdquo 那位易州太太見王鎮守使要和趙觀梅一路進去，便由車窗戶裡伸出個擦滿了胭脂的紅腦袋來問道：&ldquo嘿！走不走呢？&rdquo 王鎮守使道：&ldquo你先去吧，你到了那裡，讓汽車夫開車回來接我得了。
&rdquo 易州太太連連擺着頭道：&ldquo我不，我不，讓我一個人坐在飯館子裡什麼意思呢？&rdquo 說着，嘴又一撇道：&ldquo說媒拉纖兒的，有什麼好人，倒把這種人當了上客待，哼！怪不錯的呢。
&rdquo 這幾句話，趙觀梅都聽得清清楚楚，但是她是現在的鎮守使夫人，有什麼法子可以和她抗衡呢，也隻好裝着不知，忍受罷了。
王鎮守使似乎也覺得易州太太言重一點，拉了趙觀梅的手，就向大門裡跑。
一直拉到了客廳裡，這才笑道：&ldquo老趙，你這人做事，有時候很機靈，有時候可又很糊塗，你想當着我那位太太的面，又談我娶太太，那怎麼能夠？&rdquo 趙觀梅心想，我還不曾質問你一句，你倒先罵上我了，教我怎樣開口呢？當時坐下沒有言語，笑着哼了一哼。
王鎮守使道：&ldquo我瞧你這樣子，病得還很厲害似的，你到這裡來做什麼？&rdquo 趙觀梅将一隻手撐了腰，靠着椅子背笑道：&ldquo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日子這樣近了。
&rdquo 王鎮守使道：&ldquo近是近了，到了日子，我打發馬車去拉人得了，那有什麼要緊。
&rdquo 趙觀梅道：&ldquo這個我自然知道，就是羅家那邊說&hellip&hellip&rdquo 說到這裡，嘴裡不由得先歎了一口氣。
王鎮守使道：&ldquo我明白了，你瞧我把易州這位太太接來了，好像不痛快似的，對不對？那沒關系啊！&rdquo 趙觀梅見他已是不客氣地說出來，便笑着點頭道：&ldquo本來是沒有關系，不過恰好在辦喜事的這幾天，她們婦女們的眼淺，疑心這個那個。
我是一個媒人，又不能不出頭來問一問。
但不知&hellip&hellip&rdquo 說到這個知字，已經滿臉都是笑容，隻望了王鎮守使，把那個知字的聲音，拖得極長，那意思是等着王鎮守使給他一個答複。
王鎮守使聽他所說，臉色和平常一樣，并沒有什麼怒容。
趙觀梅料得無事，便繼續着道：&ldquo鎮守使是什麼意思呢？&rdquo 這句話他說是說出來了，然而他的聲音非常之低，幾乎讓人聽不出來他一個字。
王鎮守使站将起來，走近前，拍着他的肩膀笑道：&ldquo你别吞吞吐吐的了，你說的話我全明白。
羅家的意思，大概就是說，有了一個太太在這裡，她們的姑娘嫁過來，好像是姨太太了。
其實我的正太太在原籍，在外面娶的人，誰也不能掙上一個大字。
我這位易州太太，我雖然還喜歡她，我并不把她當一位正太太的，羅家姑娘嫁過來，她就不敢欺侮，大家一般兒大。
前天我帶着這位太太聽戲，倒是在戲園子門口，碰到那位小舅了。
大概他看見了心裡不大受用，回去說了，所以我那羅家嶽母，要來問我。
你回去對他們說，要我這樣才好，我是有了新的，決不忘了舊的。
将來我要再讨了太太，我也不會把他們的姑娘扔下，這還不好嗎？&rdquo 趙觀梅聽了這話，心想我要照你這話對嶽母一說，那是挨揍無疑。
因道：&ldquo我早就對嶽母說了，說是王鎮守使決不虧累人的。
就是接一個太太來了，那也沒關系，各過各的日子，那要什麼緊呢？&rdquo 趙觀梅這樣說着，以為很冠冕了，忽聽到外面有一個婦人的聲音嚷起來道：&ldquo你這混賬東西，瞎說八道，我要揍你。
&rdquo 這分明是易州太太大興問罪之師了。
一驚非同小可，剛才在門口，已經領略了她的威風，這一下子，不知她又要來怎樣發作，吓得臉上變了色，隻望着王鎮守使，自己身體，本來就不大好，這樣一來，更是涼了大半截。
還是王鎮守使站将起來，喝着向外問道：&ldquo是哪個在外面這樣大聲直嚷。
&rdquo 趙觀梅心裡不住發慌，以為這樣吆喝，說不定那易州太太，要怎樣反抗。
不料屋子裡隻這樣一聲嚷，外面的聲音，立刻停止了。
及至問得明白，這才曉得是易州太太帶來的親信老媽子，和一個小聽差吵嘴，一點不相幹。
王鎮守使罵了幾句，回轉頭來對趙觀梅笑道：&ldquo别害怕，沒你的什麼事，也沒我什麼事。
我們的老媽子發脾氣，老趙你的膽子一小，就小得這樣厲害，連我們家裡老媽子都要怕她三分了。
&rdquo 趙觀梅紅了臉，又不好分辯什麼，隻是連連地是了幾句。
王鎮守使笑道：&ldquo依我說，以後你就别上這兒來，老實說，我們那位易州太太，可是有點不高興于你。
&rdquo 趙觀梅道：&ldquo那個我早知道，不是為了羅家今天催得厲害，我也不會來的。
&rdquo 說着這話時，王鎮守使自己起身要走。
趙觀梅一想糟了，嶽母原是派我來質問他，弄一個答複的。
現在是一點頭緒沒有，怎樣回複嶽母？躊躇了一會子，嘴裡又連吸了兩口氣。
王鎮守使道：&ldquo你不要為難，千斤擔子，全是我一人挑了。
你隻管去羅家說，她姑娘進門，決不能會分什麼大小。
平常我是怕太太，可是我一發起狠來，我拿着刀，就是刀，拿着槍，就是槍，不聽我的話，就打發她上姥姥家去。
我這位易州太太，她脾氣雖然不好，可是非常地怕我，我現在和她鬧着玩，到了接羅家姑娘的那兩天，我就得對她發狠，讓她哼也不敢哼一聲。
我對你說了真話，現在你總可以放心了吧？&rdquo 說着，左手牽住了趙觀梅的手，右手在他肩上，連連拍了幾下。
趙觀梅嘴裡盡管答應是，心裡可就發着慌。
這話和嶽母一說，那小姨子向來膽小的人，她就死在家裡，也不肯嫁過來了。
王鎮守使說畢，将手一摔，也不問趙觀梅是否再坐一會竟自走了。
趙觀梅思忖了一會，隻好硬着頭皮回家。
見了羅太太，就說已經和王鎮守使交涉好了，他是一點沒有話說，隻管認錯。
他說的易州那個娘們到北平來，他并不知道。
既然來了，這件事她總會知道。
若是老早對那娘們說了，恐怕她得意忘形，越發的要往頭上爬。
所以這幾天還是照樣地敷衍她，到了咱們辦喜事的那兩天，就不聲不響的，把她監禁起來。
你瞧，人家對待咱們姑娘，總算不錯。
趙太太道：&ldquo果然是這樣，那倒罷了，要不然，可真氣死人了。
&rdquo 羅太太本來認定了王鎮守使是三妻四妾主義的人，并不是等自己姑娘嫁過去了，就讓人家把所有的太太，一齊抛開。
隻要自己姑娘能掌着幾十萬家産，不受人家的蹂躏，那麼，在名義上受一點委屈，卻也不關緊要。
現在趙觀梅回來說，辦喜事的那一天，王鎮守使會把易州太太監禁起來，那麼，是二十四分看得起自己姑娘了，還有什麼可以留難的，于是把來時的那一把眼淚鼻涕完全收起，又高高興興地回家辦親事去了。
羅家是北平寄居兩三代的人家，差不多已是土著，所以北平城裡親戚朋友很多。
這些親戚朋友，聽說羅家招了一個做鎮守使的女婿，說起來大家也就多了一個闊綽的親戚朋友，正是與有榮焉，就是平常不大來往的，這一回也是拼着自己的力量，湊上一股份子，送了過來。
所以羅家這幾天，熱鬧非凡，老早地就把兩進大院子，蓋上了五彩玻璃花棚，臨時牽上電燈線，亮起了電燈。
在靜英小姐出閣的前三天，便有些至親好友來幫忙，到了早一日，家裡就亂紛紛了。
見着羅太太的人，都先說道：&ldquo您大喜啊！二姑娘好造化，招了這樣一個做大官的姑爺。
這一過門去，就是一位夫人，您也做了一位老太太了。
&rdquo 有的又說：&ldquo我瞧二姑娘這一份人呢，就說不知什麼人有福來承受啊！敢情還是一位大人來娶了去。
這也不枉您費了十幾年心血。
生兒生女的人，有了這樣一天，可是一個樂子。
&rdquo 大家都是這樣誇贊，絕沒有一個人嫌是做了姨太太的。
羅太太見親戚朋友純系一味地恭維，心裡很是痛快，見着人，隻管是嘻嘻地笑。
羅士傑也穿了一套西裝，拴着一個大紅領結，在人叢裡跑進跑出。
來賀喜的，有他的少年同學，都笑道：&ldquo嘿！士傑，抖起來了，馬上就是舅老爺啊。
将來得着好差事，攜帶攜帶，别忘了我們啊！&rdquo 羅士傑一聽這話，渾身毫毛都不覺一根根地豎立起來，便笑道：&ldquo這可說不準，要是有那樣一天，我總忘不了朋友。
&rdquo 他說這話，也就顯着很謙遜，心裡盤算，難
從前我和他是朋友，現在我和他是親戚，他又不是我的上司，又不是我的長輩，我怕他做什麼？不過大家是新親戚，總要客氣一點。
況且我也屢次說了，我們都靠着人家幫忙，為将來找一條出路，掘井掘了一大半，到現在要看見水了，又搬了土，把井來墊死，那是何苦呢？&rdquo 羅太太哭了一陣子，已經停止哭聲了。
聽了趙觀梅這話，便道：&ldquo姑爺，這可是你說的。
你就靠着結成了這一門子親，好從中撈個一官半職，就不管人家的孩子，這一份兒委屈，受得了受不了。
&rdquo 趙觀梅道：&ldquo媽！你可别說這話啊。
上半年我提親的時候，我說明白了，您也是和我一樣，說是要給士傑找一份差事。
&rdquo 羅太太道：&ldquo不錯啊，我是這樣說的啊！你還說我們靜英嫁過去，可以掌二三十萬家産呢。
現在怎麼樣呢？這就靠不住了。
我真冤啦。
&rdquo 說着，又哭起來。
趙觀梅道：&ldquo您是為了這個嗎？這件事，我還是能保險的，前兩天我和鎮守使在一處燒煙，他還說銀行裡的存折子和一些公債票，現在都清理好了，隻等二妹嫁過去，就把這些東西交給她掌管，人家先就預備好了，全不用咱們焦心。
您倒先疑心起來了。
&rdquo 羅太太道：&ldquo這話準的嗎？他說了多少錢沒有？&rdquo 趙觀梅道：&ldquo他說光是現款，就有二十多萬。
&rdquo 羅太太擦着眼淚，不由得笑了起來。
因道：&ldquo果然一嫁過去，就掌二十多萬家産呢，那倒罷了。
要不然我這孩子可就委屈大了。
&rdquo 趙太太見母親已經破涕為笑，這才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雙手送到她面前。
羅太太喝了一口茶，就對趙觀梅道：&ldquo姑爺，說不得了，請你還跑一趟吧。
别的什麼我都不怕，就怕拜堂的時候，那娘們要出來見大小禮，那可受不了。
這件事，無論如何，要請姑爺去說一聲兒，不能照辦的。
&rdquo 趙觀梅本還想說什麼，因見嶽母是剛剛轉悲為喜，不便多言多語，又打動了他的心事，便道：&ldquo這很不值什麼，我見他一說，他就明白了。
他那樣的大人物，難道我們這一點困難，都體諒不了。
您别焦心，讓我到他那裡去，和他細細地說。
&rdquo 羅太太道：&ldquo我心裡擱着這件事，老是坐立不安，你既然肯去說，你就去吧，我就在你家裡等你的回信。
&rdquo 趙觀梅本想是靜養一些時候，等到王鎮守使婚禮那一天，再前去賀喜。
現在羅太太是這樣坐立不安的樣子，說不得了，還是為人家的事，出去這麼一趟。
于是又坐了馬車，到王鎮守使辦公處來。
問了一問，王鎮守使不在這裡，到公館去了。
趙觀梅明白，所謂公館，乃是易州太太住的所在。
就一馬車坐到易州太太公館裡來。
到了門口，就對門房說，是來見鎮守使的。
恰好這個門房是新來的，他并不認識趙觀梅是鎮守使的上客，便道：&ldquo有事請你上衙門去吧，鎮守使在這兒是不見客的。
&rdquo 趙觀梅道：&ldquo我和鎮守使是極熟的朋友，随便在哪兒都可以會面的。
&rdquo 門房道：&ldquo鎮守使是這樣吩咐的，在這兒不見客，我也沒有法子。
&rdquo 趙觀梅看看，這是一個不明理的人，對他說也是白說，隻得坐在馬車上，側着身子斜躺住，靜等有個熟人來，再去通報。
整等了一個多鐘頭，哪裡有熟人來。
最後還是旁邊開了汽車門，放出汽車來，一會兒工夫，隻見王鎮守使挽着一位中年婦人，慢慢地由門裡出來，這不用說，就是那位易州太太了。
王鎮守使出了門，一看到有一輛馬車，攔住門停着，這就眼睛一橫，要發狠罵上兩句，忽然看到趙觀梅推開馬車門，由門裡伸出一個頭來，便将手對他招了一招，笑道：&ldquo原來是老趙，打電話找你，是說病了，現在怎麼出來了？&rdquo 趙觀梅笑着走到汽車邊下，微微地一鞠躬，笑道：&ldquo因為有幾句話要和您說，您這兒貴價，是新來的，他不認識我，不讓我進門。
&rdquo 王鎮守使因為喜期近了，料得他這一來是有别的意思的，就一推門下車，笑道：&ldquo對不住，請裡面坐吧。
&rdquo 那位易州太太見王鎮守使要和趙觀梅一路進去，便由車窗戶裡伸出個擦滿了胭脂的紅腦袋來問道：&ldquo嘿！走不走呢？&rdquo 王鎮守使道：&ldquo你先去吧，你到了那裡，讓汽車夫開車回來接我得了。
&rdquo 易州太太連連擺着頭道：&ldquo我不，我不，讓我一個人坐在飯館子裡什麼意思呢？&rdquo 說着，嘴又一撇道：&ldquo說媒拉纖兒的，有什麼好人，倒把這種人當了上客待，哼！怪不錯的呢。
&rdquo 這幾句話，趙觀梅都聽得清清楚楚，但是她是現在的鎮守使夫人，有什麼法子可以和她抗衡呢，也隻好裝着不知，忍受罷了。
王鎮守使似乎也覺得易州太太言重一點，拉了趙觀梅的手，就向大門裡跑。
一直拉到了客廳裡，這才笑道：&ldquo老趙，你這人做事，有時候很機靈，有時候可又很糊塗，你想當着我那位太太的面，又談我娶太太，那怎麼能夠？&rdquo 趙觀梅心想，我還不曾質問你一句，你倒先罵上我了，教我怎樣開口呢？當時坐下沒有言語，笑着哼了一哼。
王鎮守使道：&ldquo我瞧你這樣子，病得還很厲害似的，你到這裡來做什麼？&rdquo 趙觀梅将一隻手撐了腰，靠着椅子背笑道：&ldquo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日子這樣近了。
&rdquo 王鎮守使道：&ldquo近是近了，到了日子，我打發馬車去拉人得了，那有什麼要緊。
&rdquo 趙觀梅道：&ldquo這個我自然知道，就是羅家那邊說&hellip&hellip&rdquo 說到這裡，嘴裡不由得先歎了一口氣。
王鎮守使道：&ldquo我明白了，你瞧我把易州這位太太接來了，好像不痛快似的，對不對？那沒關系啊！&rdquo 趙觀梅見他已是不客氣地說出來，便笑着點頭道：&ldquo本來是沒有關系，不過恰好在辦喜事的這幾天，她們婦女們的眼淺，疑心這個那個。
我是一個媒人，又不能不出頭來問一問。
但不知&hellip&hellip&rdquo 說到這個知字，已經滿臉都是笑容，隻望了王鎮守使，把那個知字的聲音，拖得極長，那意思是等着王鎮守使給他一個答複。
王鎮守使聽他所說，臉色和平常一樣，并沒有什麼怒容。
趙觀梅料得無事，便繼續着道：&ldquo鎮守使是什麼意思呢？&rdquo 這句話他說是說出來了，然而他的聲音非常之低，幾乎讓人聽不出來他一個字。
王鎮守使站将起來，走近前，拍着他的肩膀笑道：&ldquo你别吞吞吐吐的了，你說的話我全明白。
羅家的意思，大概就是說，有了一個太太在這裡，她們的姑娘嫁過來，好像是姨太太了。
其實我的正太太在原籍，在外面娶的人，誰也不能掙上一個大字。
我這位易州太太，我雖然還喜歡她，我并不把她當一位正太太的，羅家姑娘嫁過來，她就不敢欺侮，大家一般兒大。
前天我帶着這位太太聽戲，倒是在戲園子門口，碰到那位小舅了。
大概他看見了心裡不大受用，回去說了，所以我那羅家嶽母，要來問我。
你回去對他們說，要我這樣才好，我是有了新的，決不忘了舊的。
将來我要再讨了太太，我也不會把他們的姑娘扔下，這還不好嗎？&rdquo 趙觀梅聽了這話，心想我要照你這話對嶽母一說，那是挨揍無疑。
因道：&ldquo我早就對嶽母說了，說是王鎮守使決不虧累人的。
就是接一個太太來了，那也沒關系，各過各的日子，那要什麼緊呢？&rdquo 趙觀梅這樣說着，以為很冠冕了，忽聽到外面有一個婦人的聲音嚷起來道：&ldquo你這混賬東西，瞎說八道，我要揍你。
&rdquo 這分明是易州太太大興問罪之師了。
一驚非同小可，剛才在門口，已經領略了她的威風，這一下子，不知她又要來怎樣發作，吓得臉上變了色，隻望着王鎮守使，自己身體，本來就不大好，這樣一來，更是涼了大半截。
還是王鎮守使站将起來，喝着向外問道：&ldquo是哪個在外面這樣大聲直嚷。
&rdquo 趙觀梅心裡不住發慌，以為這樣吆喝，說不定那易州太太，要怎樣反抗。
不料屋子裡隻這樣一聲嚷，外面的聲音，立刻停止了。
及至問得明白，這才曉得是易州太太帶來的親信老媽子，和一個小聽差吵嘴，一點不相幹。
王鎮守使罵了幾句，回轉頭來對趙觀梅笑道：&ldquo别害怕，沒你的什麼事，也沒我什麼事。
我們的老媽子發脾氣，老趙你的膽子一小，就小得這樣厲害，連我們家裡老媽子都要怕她三分了。
&rdquo 趙觀梅紅了臉，又不好分辯什麼，隻是連連地是了幾句。
王鎮守使笑道：&ldquo依我說，以後你就别上這兒來，老實說，我們那位易州太太，可是有點不高興于你。
&rdquo 趙觀梅道：&ldquo那個我早知道，不是為了羅家今天催得厲害，我也不會來的。
&rdquo 說着這話時，王鎮守使自己起身要走。
趙觀梅一想糟了，嶽母原是派我來質問他，弄一個答複的。
現在是一點頭緒沒有，怎樣回複嶽母？躊躇了一會子，嘴裡又連吸了兩口氣。
王鎮守使道：&ldquo你不要為難，千斤擔子，全是我一人挑了。
你隻管去羅家說，她姑娘進門，決不能會分什麼大小。
平常我是怕太太，可是我一發起狠來，我拿着刀，就是刀，拿着槍，就是槍，不聽我的話，就打發她上姥姥家去。
我這位易州太太，她脾氣雖然不好，可是非常地怕我，我現在和她鬧着玩，到了接羅家姑娘的那兩天，我就得對她發狠，讓她哼也不敢哼一聲。
我對你說了真話，現在你總可以放心了吧？&rdquo 說着，左手牽住了趙觀梅的手，右手在他肩上，連連拍了幾下。
趙觀梅嘴裡盡管答應是，心裡可就發着慌。
這話和嶽母一說，那小姨子向來膽小的人，她就死在家裡，也不肯嫁過來了。
王鎮守使說畢，将手一摔，也不問趙觀梅是否再坐一會竟自走了。
趙觀梅思忖了一會，隻好硬着頭皮回家。
見了羅太太，就說已經和王鎮守使交涉好了，他是一點沒有話說，隻管認錯。
他說的易州那個娘們到北平來，他并不知道。
既然來了，這件事她總會知道。
若是老早對那娘們說了，恐怕她得意忘形，越發的要往頭上爬。
所以這幾天還是照樣地敷衍她，到了咱們辦喜事的那兩天，就不聲不響的，把她監禁起來。
你瞧，人家對待咱們姑娘，總算不錯。
趙太太道：&ldquo果然是這樣，那倒罷了，要不然，可真氣死人了。
&rdquo 羅太太本來認定了王鎮守使是三妻四妾主義的人，并不是等自己姑娘嫁過去了，就讓人家把所有的太太，一齊抛開。
隻要自己姑娘能掌着幾十萬家産，不受人家的蹂躏，那麼，在名義上受一點委屈，卻也不關緊要。
現在趙觀梅回來說，辦喜事的那一天，王鎮守使會把易州太太監禁起來，那麼，是二十四分看得起自己姑娘了，還有什麼可以留難的，于是把來時的那一把眼淚鼻涕完全收起，又高高興興地回家辦親事去了。
羅家是北平寄居兩三代的人家，差不多已是土著，所以北平城裡親戚朋友很多。
這些親戚朋友，聽說羅家招了一個做鎮守使的女婿，說起來大家也就多了一個闊綽的親戚朋友，正是與有榮焉，就是平常不大來往的，這一回也是拼着自己的力量，湊上一股份子，送了過來。
所以羅家這幾天，熱鬧非凡，老早地就把兩進大院子，蓋上了五彩玻璃花棚，臨時牽上電燈線，亮起了電燈。
在靜英小姐出閣的前三天，便有些至親好友來幫忙，到了早一日，家裡就亂紛紛了。
見着羅太太的人，都先說道：&ldquo您大喜啊！二姑娘好造化，招了這樣一個做大官的姑爺。
這一過門去，就是一位夫人，您也做了一位老太太了。
&rdquo 有的又說：&ldquo我瞧二姑娘這一份人呢，就說不知什麼人有福來承受啊！敢情還是一位大人來娶了去。
這也不枉您費了十幾年心血。
生兒生女的人，有了這樣一天，可是一個樂子。
&rdquo 大家都是這樣誇贊，絕沒有一個人嫌是做了姨太太的。
羅太太見親戚朋友純系一味地恭維，心裡很是痛快，見着人，隻管是嘻嘻地笑。
羅士傑也穿了一套西裝，拴着一個大紅領結，在人叢裡跑進跑出。
來賀喜的，有他的少年同學，都笑道：&ldquo嘿！士傑，抖起來了，馬上就是舅老爺啊。
将來得着好差事，攜帶攜帶，别忘了我們啊！&rdquo 羅士傑一聽這話，渾身毫毛都不覺一根根地豎立起來，便笑道：&ldquo這可說不準，要是有那樣一天，我總忘不了朋友。
&rdquo 他說這話，也就顯着很謙遜，心裡盤算，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