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一幕血花曲中人不見 半窗日影客散鳥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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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很不在乎似的。
柳春波還未曾說話，馬尚廉夫人卻一掀門簾出來，尖尖的臉兒，敷着一層厚粉，額上雖然橫列着七八條皺紋，都給粉遮掩得模糊了。
耳朵上垂着長長的兩片翡翠的秋葉片兒，走起路來那秋葉兒隻在肩膀上拖來拖去。
她一出來，那幾個女郎，立刻站起來，放輕聲音，齊齊地叫一聲媽。
為什麼四個姑娘都叫她做媽哩？都有關系嗎？再看那馬太太時，真個有些像母親，大模大樣地點了一下頭，說道：&ldquo你們不是要打撲克嗎？&rdquo 桃枝先笑着向馬尚廉道：&ldquo爺來了客。
&rdquo 柳春波聽了這話，不由得身上肉麻了一陣，心裡想着，隻聽見女戲子拜老鬥做幹爺，沒有聽見說姑娘拜嫖客做幹爺的，老馬真是胡鬧，怎麼夫妻雙雙地認姑娘做幹女呢？馬尚廉倒不覺得怎樣，便笑道，老度你也來一個。
馬太太露齒一笑，嘴角上皺出幾條極深的粉痕笑道：&ldquo我不來，反正輸赢都是我的錢。
&rdquo 馬尚廉道：&ldquo今天有客在這裡，規規矩矩。
&rdquo 馬太太道：&ldquo我還出去有事，你和阿囡她們來吧。
&rdquo 說時和柳春波點了點頭，竟自走了。
柳春波一想，聽這種口音，簡直又不是幹女兒了。
那馬太太去後，四位姑娘，便圍住了一張小桌子，爺長爺短，拖了馬尚廉在一塊兒打撲克，柳春波被桃枝拖住，也在其中湊數。
這是四方的小桌子，六個人分坐，有兩方是一個人，有兩方是兩個人，和柳春波一同坐的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清倌人，她也不過是中等人材，倒是穿了一套極華麗的衣服，因為相處得近，被她的衣香，一陣一陣熏着，不由得偷着看她兩眼。
她伏在桌上，頭一向前，就看見她耳朵背後脖子上，有一塊未曾敷到香粉的地方黑黃的一塊，而且耳鬓短發裡，有一粒紅痣。
這時忽然大悟起來，前二年的時候，馬尚廉帶着他夫人的丫頭，醫院裡去診耳朵，自己在那裡碰着，才見那丫頭耳後，有一粒紅痣，當時沒有注意那丫頭的臉子，往後也就不見了。
原來黃莺出谷，幹了這個事。
因偏過頭道：&ldquo你的芳名呢？&rdquo 她笑道：&ldquo叫雪妃，不認識得我嗎？&rdquo 柳春波道：&ldquo認是認識，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了。
&rdquo 馬尚廉一伸手，揪着雪妃腮上一塊肉笑道：&ldquo還是談話，還是打撲克？&rdquo 雪妃将臉一闆，将馬尚廉的手一揪，說道：&ldquo不要鬧，要是這樣，我們回頭就要對媽說了，陪着你養病，你卻揩我們的油。
&rdquo 柳春波道：&ldquo這樣規規矩矩嗎？&rdquo 雪妃笑道：&ldquo我們到這兒來是客，主人自然是要客氣一點的。
&rdquo 馬尚廉道：&ldquo客氣，客氣，有點邪氣，我得了一手大牌，要累斯起來了。
&rdquo 于是将身邊的毛錢洋錢，向桌子中間一推，笑道：&ldquo你們來呀。
&rdquo 桃枝将手上的撲克牌放了，抱着兩手，眼睛瞟了他笑道：&ldquo又要偷雞嗎？&rdquo 馬尚廉笑道：&ldquo不要這個樣子望着我，我看了就要揩油的。
&rdquo 桃枝将嘴一撇說道：&ldquo由你去偷雞&hellip&hellip&rdquo 桃枝隔座一個姑娘，将手捶了她脊梁一下，笑道：&ldquo老五快别往下說那個字了。
&rdquo 桃枝一想對了。
都笑起來。
馬尚廉道：&ldquo别鬧别鬧！你們都不來嗎？賀錢賀錢！&rdquo 攤出牌來一看，卻是一副同花順子。
桃枝将牌放桌子中間，笑道：&ldquo不來了，不來了。
&rdquo 起身便走。
那雪妃見牌已散場，就一伸手将桌上的錢向懷裡一掃，笑道：&ldquo這些錢我代收了，拿去買蟹殼黃燒餅吃。
&rdquo 馬尚廉道：&ldquo那不能，你們賭輸了放搶嗎？&rdquo 放了桃枝，轉身就要來追雪妃。
因為轉身轉得忙一點，&ldquo嘩啦&rdquo一聲，把桌上兩隻茶杯帶過，摔在地下。
馬尚廉道：&ldquo鬧得真不成樣子，你們還不把錢拿回來嗎？&rdquo 于是大家一陣嘻嘻哈哈的笑，就避到别屋子裡去。
柳春波笑着對馬尚廉道：&ldquo你真快樂啊！一個人坐在衆香國裡，這樣的日子，我過一下，都是心滿意足的了。
&rdquo 馬尚廉笑道：&ldquo你不要笑我，我實在是沒有法子，我願這樣鬧嗎？&rdquo 柳春波道：&ldquo這些名花都和你以父女相稱嗎？&rdquo 馬尚廉紅了臉，笑道：&ldquo你信她胡鬧呢。
她們都是老度的人，要這樣亂七八糟叫我，我也隻好由她們去。
&rdquo 柳春波和馬尚廉談着話，有一個老媽子進來，拾落屋子，那邊屋子裡，已是聲音寂然。
馬尚廉道：&ldquo怎麼樣，她們都走了嗎？&rdquo 老媽子道：&ldquo都走了。
&rdquo 馬尚廉道：&ldquo春波，你是很忙的人啦。
今天到了這裡來，必有所謂？&rdquo 柳春波道：&ldquo自然有求，一個不相幹的熟人，有一篇稿子，要托我請貴通信社發表，不知道可以不可以？&rdquo 馬尚廉道：&ldquo你介紹來的稿子，不至于太難，可以發表。
&rdquo 柳春波道：&ldquo就是為魯俊仙案子裡一個人伸冤，倒沒有什麼關系。
&rdquo 馬尚廉躺在椅子上擺着他的大衫袖，笑道：&ldquo這樣的作用也有限，不要緊，不要緊，你拿來就是了。
&rdquo 柳春波因所說的話已妥，就告辭出來。
走到大門洞子裡，隻見通信社裡兩個聽差并排站着，将手一伸開，臉朝外背朝裡，擋住了路口。
前面有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皺了眉站着。
她是一張瓜子臉，兩道細細的眉毛，配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眼角上略有一點深痕，稍微像畫眉眼，越覺得俊俏。
她梳了一條黑辮子，前面披着一層薄薄的覆發，正好把臉子的白色托出來。
她身上穿了一件半新半舊的小棉襖，下面撒着花布大腳褲，剛好齊平膝蓋。
露出一大截絲襪子，活顯出他那個嬌小玲珑的身軀。
她見人不讓走，擡起腳來，做要踢的樣子。
那紫色絨的魚頭便鞋，扁正得可愛。
聽差笑道：&ldquo這樣好的鞋腳，踢我兩下，我也願意的，你們都來啊，捉了小鳥兒。
&rdquo 那女孩子身子一扭，辮梢一甩，頓着腳道：&ldquo别鬧别鬧！你們鬧我就嚷了。
&rdquo 聽差說道：&ldquo要放你過去也成。
拿出兩吊錢來，讓我們買燒酒喝，小鳥兒你答應嗎？你不答應，就不讓你走。
&rdquo 另一個聽差，比着手式，腳是一跳，說道：&ldquo丢下镳車，放你過去。
&rdquo 那女孩子一鼓嘴，在身上掏出了一張銅子票，向地下一扔道：&ldquo你們拿去，以後我不來了。
&rdquo 聽差放下來讓她走進去，卻又拉了她的手，那女孩子抽着手道：&ldquo嘿面子面子。
&rdquo 她跑進院子來，頂頭碰見了柳春波。
柳春波笑道：&ldquo我說是誰？原來是你，你不是小鴨子嗎？兩年不見，長得這樣漂亮，為什麼改名叫了小鳥。
&rdquo 小鴨子望了柳春波笑道：&ldquo我認得你，你不是姓柳嗎？&rdquo 柳春波道：&ldquo不錯，我姓柳，你的記心很好，隔了這久居然記得我姓柳。
剛才這裡很熱鬧，你怎麼不來？&rdquo 小鴨子道：&ldquo我知道，剛才是我四阿姐五阿姐在這兒打撲克。
&rdquo 柳春波道：&ldquo誰是你四阿姐？&rdquo 小鴨子道：&ldquo桃枝，你不認識嗎？&rdquo 柳春波點了點頭道：&ldquo認識。
&rdquo 小鴨子搶上前一步拖住了他的手，笑道：&ldquo你要走嗎？坐一會兒去。
&rdquo 柳春波道：&ldquo我坐了大半天，這就該走了。
&rdquo 小鴨子道：&ldquo面子面子。
&rdquo 柳春波笑道：&ldquo你是鞋莊上的小掌櫃，怎麼老說胡同裡的行話呢？&rdquo 一面說着，一面引了她重新到上面屋子裡來。
柳春波一看這裡，馬尚廉不見了，屋子裡是空的。
小鴨子道：&ldquo怎麼回事，我舅舅不在家嗎？&rdquo 柳春波笑道：&ldquo可不是不在家？你能不能陪一陪客？&rdquo 小鴨子笑道：&ldquo可以陪客，你說什麼吧，我都可以陪你談談。
&rdquo 這個時候，天氣不早了，太陽正偏了下去，曬在玻璃窗上。
太陽由玻璃透進，射進屋子裡，一直射到柳春波的臉上，柳春波低了頭說話，小鴨子看見，就去放窗子裡的綠帷幔，恰好頂上穿銅圈的地方，互相糾纏住了，有些扯不動，她便由沙發椅子背上爬上了小茶幾，将帷幔牽得好好的，柳春波看了他裹着白絲襪子的腿，踏了紫絨的鞋，不由微笑，小鴨子一回頭，看見柳春波，便問道：&ldquo你為什麼望了我的腳笑？&rdquo 柳春波道：&ldquo因為你的腳長得好看。
&rdquo 小鴨子道：&ldquo你這個人真不老實。
我怕太陽曬着你，你倒和我開玩笑。
&rdquo 柳春波道：&ldquo這是實話，為什麼說我是開玩笑？你将來&hellip&hellip&rdquo 說到這裡望着她又微笑。
小鴨子向下一跳，跳得伏在沙發椅子上，笑道：&ldquo将來怎麼樣？你說你說。
&rdquo 柳春波道：&ldquo有一回，我走大森裡過，有一個女孩子在後面喊了我一聲，好像是你，是你嗎？&rdquo 小鴨子坐了起來，将頭一偏，笑道：&ldquo是我啊，怎麼樣？&rdquo 柳春波道：&ldquo我能怎麼樣呢？不過你這樣一個女孩子&hellip&hellip&rdquo 小鴨子一低頭，歎了一口氣，說道：&ldquo沒有法子啊，不是上一次警察廳駁回了，我早就上了捐了。
&rdquo 柳春波笑道：&ldquo你是一個在山泉水的小掌櫃，為什麼說沒有法子？無病而呻。
&rdquo 小鴨子将頭又偏着點了一點，笑道：&ldquo什麼？你說的話我不懂。
&rdquo 柳春波道：&ldquo不懂就算了，我說你将來上了捐，一定是一位紅姑娘。
&rdquo 小鴨子将小腮幫子鼓着，鼻子一聳，說道：&ldquo哼！我若是做生意決計壞不了，不信你往後看着。
&rdquo 柳春波笑笑再要說時，昂頭向窗子外一看，見馬太太慢慢地由外面走回來，便預先站起來。
馬太太走進來，說道：&ldquo喲，我以為尚廉在這裡陪客呢，原來是小鴨子。
&rdquo 柳春波看時，見她手上提了一個手絹包，她打開來放在桌上，不少的瓶兒罐兒都是香精，雪花粉之類。
她身上另外搭了一條粉紅的綢圍巾。
小鴨子道：&ldquo舅母，這圍巾很好看，哪裡買的？&rdquo 馬太太操着嬌滴滴的蘇白道：&ldquo我是年紀度一眼眼，不然，倒蠻喜歡格。
&rdquo 說話時，她把那額上的皺紋，笑得像龜闆一般，扭得耳朵上那片秋葉子，盡管搖擺起來，這個時候，她臉上的粉，已落去了一大半，雖然看不出六十歲，也有五十好幾。
柳春波想起老十三旦六十多歲的時候，在戲台上唱小放牛，擦了滿臉的胭脂粉，還踩着嘺，要和這位馬夫人一比，真是個對兒，一個人想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小鴨子便問道：&ldquo咦！你一個人怎樣笑起來了。
&rdquo 這一問，又問出笑話來了，要知道什麼笑話，下回分解。
柳春波還未曾說話，馬尚廉夫人卻一掀門簾出來，尖尖的臉兒，敷着一層厚粉，額上雖然橫列着七八條皺紋，都給粉遮掩得模糊了。
耳朵上垂着長長的兩片翡翠的秋葉片兒，走起路來那秋葉兒隻在肩膀上拖來拖去。
她一出來，那幾個女郎，立刻站起來，放輕聲音，齊齊地叫一聲媽。
為什麼四個姑娘都叫她做媽哩？都有關系嗎？再看那馬太太時，真個有些像母親，大模大樣地點了一下頭，說道：&ldquo你們不是要打撲克嗎？&rdquo 桃枝先笑着向馬尚廉道：&ldquo爺來了客。
&rdquo 柳春波聽了這話，不由得身上肉麻了一陣，心裡想着，隻聽見女戲子拜老鬥做幹爺，沒有聽見說姑娘拜嫖客做幹爺的，老馬真是胡鬧，怎麼夫妻雙雙地認姑娘做幹女呢？馬尚廉倒不覺得怎樣，便笑道，老度你也來一個。
馬太太露齒一笑，嘴角上皺出幾條極深的粉痕笑道：&ldquo我不來，反正輸赢都是我的錢。
&rdquo 馬尚廉道：&ldquo今天有客在這裡，規規矩矩。
&rdquo 馬太太道：&ldquo我還出去有事，你和阿囡她們來吧。
&rdquo 說時和柳春波點了點頭，竟自走了。
柳春波一想，聽這種口音，簡直又不是幹女兒了。
那馬太太去後，四位姑娘，便圍住了一張小桌子，爺長爺短，拖了馬尚廉在一塊兒打撲克，柳春波被桃枝拖住，也在其中湊數。
這是四方的小桌子，六個人分坐，有兩方是一個人，有兩方是兩個人，和柳春波一同坐的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清倌人，她也不過是中等人材，倒是穿了一套極華麗的衣服，因為相處得近，被她的衣香，一陣一陣熏着，不由得偷着看她兩眼。
她伏在桌上，頭一向前，就看見她耳朵背後脖子上，有一塊未曾敷到香粉的地方黑黃的一塊，而且耳鬓短發裡，有一粒紅痣。
這時忽然大悟起來，前二年的時候，馬尚廉帶着他夫人的丫頭，醫院裡去診耳朵，自己在那裡碰着，才見那丫頭耳後，有一粒紅痣，當時沒有注意那丫頭的臉子，往後也就不見了。
原來黃莺出谷，幹了這個事。
因偏過頭道：&ldquo你的芳名呢？&rdquo 她笑道：&ldquo叫雪妃，不認識得我嗎？&rdquo 柳春波道：&ldquo認是認識，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了。
&rdquo 馬尚廉一伸手，揪着雪妃腮上一塊肉笑道：&ldquo還是談話，還是打撲克？&rdquo 雪妃将臉一闆，将馬尚廉的手一揪，說道：&ldquo不要鬧，要是這樣，我們回頭就要對媽說了，陪着你養病，你卻揩我們的油。
&rdquo 柳春波道：&ldquo這樣規規矩矩嗎？&rdquo 雪妃笑道：&ldquo我們到這兒來是客，主人自然是要客氣一點的。
&rdquo 馬尚廉道：&ldquo客氣，客氣，有點邪氣，我得了一手大牌，要累斯起來了。
&rdquo 于是将身邊的毛錢洋錢，向桌子中間一推，笑道：&ldquo你們來呀。
&rdquo 桃枝将手上的撲克牌放了，抱着兩手，眼睛瞟了他笑道：&ldquo又要偷雞嗎？&rdquo 馬尚廉笑道：&ldquo不要這個樣子望着我，我看了就要揩油的。
&rdquo 桃枝将嘴一撇說道：&ldquo由你去偷雞&hellip&hellip&rdquo 桃枝隔座一個姑娘，将手捶了她脊梁一下，笑道：&ldquo老五快别往下說那個字了。
&rdquo 桃枝一想對了。
都笑起來。
馬尚廉道：&ldquo别鬧别鬧！你們都不來嗎？賀錢賀錢！&rdquo 攤出牌來一看，卻是一副同花順子。
桃枝将牌放桌子中間，笑道：&ldquo不來了，不來了。
&rdquo 起身便走。
那雪妃見牌已散場，就一伸手将桌上的錢向懷裡一掃，笑道：&ldquo這些錢我代收了，拿去買蟹殼黃燒餅吃。
&rdquo 馬尚廉道：&ldquo那不能，你們賭輸了放搶嗎？&rdquo 放了桃枝，轉身就要來追雪妃。
因為轉身轉得忙一點，&ldquo嘩啦&rdquo一聲，把桌上兩隻茶杯帶過，摔在地下。
馬尚廉道：&ldquo鬧得真不成樣子，你們還不把錢拿回來嗎？&rdquo 于是大家一陣嘻嘻哈哈的笑，就避到别屋子裡去。
柳春波笑着對馬尚廉道：&ldquo你真快樂啊！一個人坐在衆香國裡，這樣的日子，我過一下，都是心滿意足的了。
&rdquo 馬尚廉笑道：&ldquo你不要笑我，我實在是沒有法子，我願這樣鬧嗎？&rdquo 柳春波道：&ldquo這些名花都和你以父女相稱嗎？&rdquo 馬尚廉紅了臉，笑道：&ldquo你信她胡鬧呢。
她們都是老度的人，要這樣亂七八糟叫我，我也隻好由她們去。
&rdquo 柳春波和馬尚廉談着話，有一個老媽子進來，拾落屋子，那邊屋子裡，已是聲音寂然。
馬尚廉道：&ldquo怎麼樣，她們都走了嗎？&rdquo 老媽子道：&ldquo都走了。
&rdquo 馬尚廉道：&ldquo春波，你是很忙的人啦。
今天到了這裡來，必有所謂？&rdquo 柳春波道：&ldquo自然有求，一個不相幹的熟人，有一篇稿子，要托我請貴通信社發表，不知道可以不可以？&rdquo 馬尚廉道：&ldquo你介紹來的稿子，不至于太難，可以發表。
&rdquo 柳春波道：&ldquo就是為魯俊仙案子裡一個人伸冤，倒沒有什麼關系。
&rdquo 馬尚廉躺在椅子上擺着他的大衫袖，笑道：&ldquo這樣的作用也有限，不要緊，不要緊，你拿來就是了。
&rdquo 柳春波因所說的話已妥，就告辭出來。
走到大門洞子裡，隻見通信社裡兩個聽差并排站着，将手一伸開，臉朝外背朝裡，擋住了路口。
前面有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皺了眉站着。
她是一張瓜子臉，兩道細細的眉毛，配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眼角上略有一點深痕，稍微像畫眉眼，越覺得俊俏。
她梳了一條黑辮子，前面披着一層薄薄的覆發，正好把臉子的白色托出來。
她身上穿了一件半新半舊的小棉襖，下面撒着花布大腳褲，剛好齊平膝蓋。
露出一大截絲襪子，活顯出他那個嬌小玲珑的身軀。
她見人不讓走，擡起腳來，做要踢的樣子。
那紫色絨的魚頭便鞋，扁正得可愛。
聽差笑道：&ldquo這樣好的鞋腳，踢我兩下，我也願意的，你們都來啊，捉了小鳥兒。
&rdquo 那女孩子身子一扭，辮梢一甩，頓着腳道：&ldquo别鬧别鬧！你們鬧我就嚷了。
&rdquo 聽差說道：&ldquo要放你過去也成。
拿出兩吊錢來，讓我們買燒酒喝，小鳥兒你答應嗎？你不答應，就不讓你走。
&rdquo 另一個聽差，比着手式，腳是一跳，說道：&ldquo丢下镳車，放你過去。
&rdquo 那女孩子一鼓嘴，在身上掏出了一張銅子票，向地下一扔道：&ldquo你們拿去，以後我不來了。
&rdquo 聽差放下來讓她走進去，卻又拉了她的手，那女孩子抽着手道：&ldquo嘿面子面子。
&rdquo 她跑進院子來，頂頭碰見了柳春波。
柳春波笑道：&ldquo我說是誰？原來是你，你不是小鴨子嗎？兩年不見，長得這樣漂亮，為什麼改名叫了小鳥。
&rdquo 小鴨子望了柳春波笑道：&ldquo我認得你，你不是姓柳嗎？&rdquo 柳春波道：&ldquo不錯，我姓柳，你的記心很好，隔了這久居然記得我姓柳。
剛才這裡很熱鬧，你怎麼不來？&rdquo 小鴨子道：&ldquo我知道，剛才是我四阿姐五阿姐在這兒打撲克。
&rdquo 柳春波道：&ldquo誰是你四阿姐？&rdquo 小鴨子道：&ldquo桃枝，你不認識嗎？&rdquo 柳春波點了點頭道：&ldquo認識。
&rdquo 小鴨子搶上前一步拖住了他的手，笑道：&ldquo你要走嗎？坐一會兒去。
&rdquo 柳春波道：&ldquo我坐了大半天，這就該走了。
&rdquo 小鴨子道：&ldquo面子面子。
&rdquo 柳春波笑道：&ldquo你是鞋莊上的小掌櫃，怎麼老說胡同裡的行話呢？&rdquo 一面說着，一面引了她重新到上面屋子裡來。
柳春波一看這裡，馬尚廉不見了，屋子裡是空的。
小鴨子道：&ldquo怎麼回事，我舅舅不在家嗎？&rdquo 柳春波笑道：&ldquo可不是不在家？你能不能陪一陪客？&rdquo 小鴨子笑道：&ldquo可以陪客，你說什麼吧，我都可以陪你談談。
&rdquo 這個時候，天氣不早了，太陽正偏了下去，曬在玻璃窗上。
太陽由玻璃透進，射進屋子裡，一直射到柳春波的臉上，柳春波低了頭說話，小鴨子看見，就去放窗子裡的綠帷幔，恰好頂上穿銅圈的地方，互相糾纏住了，有些扯不動，她便由沙發椅子背上爬上了小茶幾，将帷幔牽得好好的，柳春波看了他裹着白絲襪子的腿，踏了紫絨的鞋，不由微笑，小鴨子一回頭，看見柳春波，便問道：&ldquo你為什麼望了我的腳笑？&rdquo 柳春波道：&ldquo因為你的腳長得好看。
&rdquo 小鴨子道：&ldquo你這個人真不老實。
我怕太陽曬着你，你倒和我開玩笑。
&rdquo 柳春波道：&ldquo這是實話，為什麼說我是開玩笑？你将來&hellip&hellip&rdquo 說到這裡望着她又微笑。
小鴨子向下一跳，跳得伏在沙發椅子上，笑道：&ldquo将來怎麼樣？你說你說。
&rdquo 柳春波道：&ldquo有一回，我走大森裡過，有一個女孩子在後面喊了我一聲，好像是你，是你嗎？&rdquo 小鴨子坐了起來，将頭一偏，笑道：&ldquo是我啊，怎麼樣？&rdquo 柳春波道：&ldquo我能怎麼樣呢？不過你這樣一個女孩子&hellip&hellip&rdquo 小鴨子一低頭，歎了一口氣，說道：&ldquo沒有法子啊，不是上一次警察廳駁回了，我早就上了捐了。
&rdquo 柳春波笑道：&ldquo你是一個在山泉水的小掌櫃，為什麼說沒有法子？無病而呻。
&rdquo 小鴨子将頭又偏着點了一點，笑道：&ldquo什麼？你說的話我不懂。
&rdquo 柳春波道：&ldquo不懂就算了，我說你将來上了捐，一定是一位紅姑娘。
&rdquo 小鴨子将小腮幫子鼓着，鼻子一聳，說道：&ldquo哼！我若是做生意決計壞不了，不信你往後看着。
&rdquo 柳春波笑笑再要說時，昂頭向窗子外一看，見馬太太慢慢地由外面走回來，便預先站起來。
馬太太走進來，說道：&ldquo喲，我以為尚廉在這裡陪客呢，原來是小鴨子。
&rdquo 柳春波看時，見她手上提了一個手絹包，她打開來放在桌上，不少的瓶兒罐兒都是香精，雪花粉之類。
她身上另外搭了一條粉紅的綢圍巾。
小鴨子道：&ldquo舅母，這圍巾很好看，哪裡買的？&rdquo 馬太太操着嬌滴滴的蘇白道：&ldquo我是年紀度一眼眼，不然，倒蠻喜歡格。
&rdquo 說話時，她把那額上的皺紋，笑得像龜闆一般，扭得耳朵上那片秋葉子，盡管搖擺起來，這個時候，她臉上的粉，已落去了一大半，雖然看不出六十歲，也有五十好幾。
柳春波想起老十三旦六十多歲的時候，在戲台上唱小放牛，擦了滿臉的胭脂粉，還踩着嘺，要和這位馬夫人一比，真是個對兒，一個人想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小鴨子便問道：&ldquo咦！你一個人怎樣笑起來了。
&rdquo 這一問，又問出笑話來了，要知道什麼笑話，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