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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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自信不是一個俗人,我有浪漫詩人那種奔放的熱情,我也有他們那種不合實際的幻想,我要沖破人間固執的藩籬,安置我的靈魂在另一個世界上。——這是我一向的自信,但是慚愧呵,……昨夜文天來,他坐在冷月的光影裡,更顯得他嚴肅面容的可怕,好像他是負了整個世界,整個人類的使命來向我勸告,他一雙裝滿理智,帶有殘刻意味,深沉的眼,是那樣不放松地盯着我,同時他的語調是那樣沉重,他說:“美娟!你現在應當覺悟,你同仲謙的關系,不能再延長下去,這不但對于你不利,尤其是對于仲謙不利。許多平日和他意見不對的人,正紛紛譏彈着他同你的戀愛……”

    他的話,像是一座冰山——滿是尖峻的冰山,從半天空墜壓在我的頭上、心上,我除了咬緊牙關,不使那顫抖發出聲來,而我的兩手抽搐着,這樣矜持了許久,我到底讓深伏心底的憤怒,由我的言語裡發洩出來了。——當然我不能哭,我把淚滴咽到肚子裡去,我急促地說:“怎麼,我連戀愛的自由都沒有嗎?……仲謙愛了我,便是不道德,卑賤嗎?”

    我實在不能反對文天的話,而且我相信他是個忠于團體忠于國家的好同志。不幸就是他有時不能稍替我想想。唉,人類之間的諒解,本來是有限的,我何能獨責于他呢!當時我曾鼓起勇氣,對他說道:“好吧!讓我試試看!”

    他聽了這話,連忙站起來,握着我的手說道:“美娟!我願盡我的全力幫助你!”他含着滿意的微笑,閃出門外,我莫名其妙地跟着他的腳蹤,直走到樓梯邊,我才站住了。仰頭看見澄澈的秋空,無雲無霧,一道銀河,橫亘東西,如同一座白玉的橋梁,星點參差,圍繞着那半彎新月,境清如水,益襯出我這如亂麻般的心情了。

    “自然我也知道你很痛苦!不過你是有意志、有知識的女子,我望你能完成‘愛’的最高形式,為國家犧牲些,把愛仲謙的熱情去愛國愛團體……”

    “美娟,不是這麼說,并沒有誰幹涉你的戀愛,除了仲謙,你愛任何人都可以。”他還是那麼固執地、冷刻地往下說。

    “怎麼,仲謙就不能愛嗎?”我憤然地駁他。

    “可是,美娟,你應當了解仲謙的地位,他是我們團體的負責人,他的一舉一動,是被萬人所注意的,這種浪漫的行為,隻有文學家詩人做做,……在他就不能,不信,你隻要打聽打聽那一些黨員的論調,就知道并不是我憑空捏造黑白了。”文天的眼光慢慢投向暗陬裡去。我自然了解他對我說并不完全是惡意,可是我仍然不明白,同是一個人,為了地位便會生出這許多的區别來,我隻得問他道:“照你的意思,我應當怎麼辦呢?”

    我如鬼影般溜到屋裡,向那張浴着月光的床上一倒,我忘了全世界!唉,在那刹那間我已失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