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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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走到了她的頭邊。

     “啊,世芬阿姊,你醒了麼?好好,我馬上就倒點開水給你喝。

    ” 她頭搖了一搖,表示她并不要水喝。

    然後喉頭又格格地響了一陣,臉上微現出了一點苦痛的表情。

    努力把嘴張了一張,她終于微微地開始說話了: “阿六!我們有沒有得到勝利?” “大勝,大勝,閘北的兵隊,都被我們打倒,現在從曹家渡起,一直到吳淞近邊,都在我們總工會的義勇軍和糾察隊的手裡了。

    ” 這時候在她的痛苦的臉上,卻露出了一臉眉頭皺緊的微笑。

    這樣地苦笑着,把頭點了幾點,她才轉眼看到了她的肩上。

     一件青布棉襖,已經被血水浸濕了半件,被解開了右邊,還墊在她的手下。

    右肩肩鎖骨邊,直連到腋下,全被一大塊棉花,用紗布紮裹在那裡。

    紗布上及在紗布外看得出的棉花上,黑的血迹也印透了不少,流血似乎還沒有全部止住的樣子。

    一條灰黑的棉被,蓋在她的傷處及胸部以下,仍舊還穿着棉襖的左手,是擱在被上的。

     她向自己的身上看了一遍之後,臉上又露出了一種訴苦的表情。

    幼年工阿六這時候又問了她一聲說: “你要不要水喝?” 她忍着痛點了點頭,阿六就把那張白木台子上的熱水壺打開,倒了一杯開水遞到了她的嘴邊。

     她将身體動了一動,似乎想坐起來的樣子,但啊唷的叫了一聲,馬上就又躺下了。

    阿六即刻以一隻左手按上了她的左肩,急急地說: “你不要動,你不要動,就在我手裡喝好了,你不要動。

    ” 她一口一口的把開水喝了半杯,哼哼地吐了一口氣,就搖着頭說: “不要喝了。

    ” 阿六離開了她的床邊,在重把茶杯放回白木桌子上去的中間,她移頭看向了對面和她的床對着的那張闆鋪之上。

     隻在這張空鋪上看出了一條紅花布的褥子和許多散亂着的衣服的時候,她卻急起來了。

     “阿六!阿金呢?” “嗯,嗯,阿金麼?阿金麼?她……她……” “她怎麼樣了?” “她,她在那裡……” “在什麼地方?” “在,工廠裡。

    ” “在廠裡幹什麼?” “在廠裡,睡在那裡。

    ” “為什麼不回來睡?” “她,她也……” “傷了麼?” “嗯,嗯……” 這時候阿六的臉上卻突然地滾下了兩顆大淚來。

     “阿六,阿六,她,她死了麼?” 阿六嗚咽着,點了點頭,同時以他的那隻污黑腫裂的右手擦上了眼睛。

     馮世芬咬緊了一口牙齒,張着眼對頭上的石灰壁注視了一忽,随即把眼睛閉了攏去。

    她的兩眼角上也向耳根流下了兩條冷冰冰的眼淚水來。

    這時候窗外面的天色,已經有些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