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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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暑假裡,因為好朋友馮世芬走了,鄭秀嶽在家裡得多讀了一點書。

    馮世芬送給她的那一包書,對她雖則口味不大合,她雖還不能全部了解,但中國人的為什麼要這樣的受苦,我們受苦者應該怎樣去解放自己,以及天下的大勢如何,社會的情形如何等,卻朦胧地也有了一點認識。

     此外則經過了一個暑假的蒸催,她的身體也完全發育到了極緻。

    身材也長高了,言語舉止,思想嗜好,已經全部變成了一個爛熟的少女的身心了。

     到了暑假将畢,學校也将就開學的一兩星期之前,馮世芬的出走的消息,似乎已經傳了開去,她竟不期待着的接到了好幾封信。

    有的是同學中的好事者來探聽消息的,有的是來吊慰她的失去好友的,更有的是借題發揮,不過欲因這事情而來發表他們的意見的。

    可是在這許多封信的中間,有兩封出乎她的意想之外,批評眼光完全和她平時所想他們的不同的信,最惹起了她的注意。

     一封是李文卿從鄉下寄來的。

    她對于馮世芬的這一次的戀愛,竟贊歎得五體投地。

    雖則又是桃紅柳綠的一大篇,但她的大意是說,戀愛就是性交,性交就是戀愛,所以戀愛應該不擇對象,不分畛域的。

    世間所非難的什麼血族通奸,什麼長幼聚麀之類,都是不通之談,既然要戀愛了,則不管對方的是貓是狗,是父是子,一道玩玩,又有什麼不可以呢?末後便又是一套一日三秋,一秋三百年,和何日再可以來和卿同衾共被,合成串呂之類的四六骈文。

     其他的一封是她們的教員張康先生從西湖上一個寺裡寄來的信。

    他的信寫得很哀傷,他說馮世芬走了,他猶如失去了一顆領路的明星。

    他說他雖則對馮世芬并沒有什麼異想,但半年來他一日一封寫給她的信,卻是他平生所寫過的最得意的文章。

    他又說這一種血族通奸,實在是最不道德的事情。

    末了他說他的這一顆寂寞的心,今後是無處寄托了,他很希望她有空的時候,能夠上裡湖他寄寓在那裡的那個寺裡去玩。

     鄭秀嶽向來是接到了信概不答複的,但現在一則因假中無事,寫寫信也是一種消遣;二則因這兩個人,雖則批評的觀點不同,但對馮世芬都抱有好意,卻是一樣。

    還有一層意識下的莫名其妙的渴念,失去了馮世芬後的一種異常的孤凄,當然也是一個主要的動機,所以對于這兩封信,她竟破例地各作了一個長長的答複。

    回信去後,李文卿則過了兩日,馬上又來信了,信裡頭又附了許多白話不像白話,文言不像文言的情詩。

    張康先生則多過了一日,也來了信。

    此後總很規則地李文卿二日一封,張康先生三日一封,都有信來。

     到了學校開學的前一日,李文卿突然差旅館裡的傭人,送了一匹白紡綢來給鄭秀嶽,中午并且還要邀她上西湖邊上錢塘秀色酒家去吃午飯。

    鄭秀嶽因為這一個暑假期中,馮世芬不在杭州,好久不出去玩了,得了這一個機會,自然也很想出去走走。

    所以将近中午的時候,就告知了父母,坐了家裡的車,一直到了湖濱錢塘秀色酒家的樓上。

     到了那裡,李文卿還沒有來,坐等了二十分鐘的樣子,她在樓上的欄邊才看見了兩乘車子跑到了門口息下。

    坐在前頭車裡的是怒容滿面的李文卿,後面的一乘,當然是她的爸爸。

     李文卿上樓來看見了她,一開口就大聲罵她的父親說: “我叫他不要來不要來,他偏要跟了同來,我氣起來想索性不出來吃飯了,但因為怕你在這裡等一個空,所以才勉強出來的。

    ” 吃過中飯之後,她們本來是想去落湖的,但因為李文卿的爸爸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