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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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進來。
進來的人有三十幾歲，身材魁梧，臉色白裡透紅，好像早晨漱洗完，剛到野地散步回來，滿身帶着一股新鮮清爽的朝氣。
想是來往常進來歇腳，都熟，一進屋笑着說：&ldquo這麼多人啊。
高朋滿座，請客麼？&rdquo 梁家龍看出這人至少是個團級幹部，想立起。
那人一把按住梁家龍的肩膀，不讓動，摸摸梁家龍身上說：&ldquo都濕了！這一陣天時不正，身子要緊，可别着涼。
&rdquo說着坐到通廚房的門坎上，掏出煙盒，讓大家抽煙。
梁家龍擺着手說：&ldquo不抽，不會抽。
&rdquo 那人笑着說：&ldquo撒謊！手指頭都燒黃了，還不會抽？&rdquo 梁家龍說：&ldquo都抽光了，首長抽什麼？&rdquo 那人說：&ldquo抽光了，我抽你的柞樹葉，不用客氣。
&rdquo 小牛本不會抽，要裝老資格，偏愛瞎吧嗒，嗆得流眼淚，也得意。
當時挑了一支說：&ldquo咱也熏熏腸子啊。
&rdquo 那人笑道：&ldquo小鬼！一看就是個調皮家夥。
你是哪個單位的？&rdquo 小牛鼓搗着煙說：&ldquo你問大單位小單位？&rdquo &ldquo大單位是什麼？&rdquo &ldquo大單位是志願軍。
&rdquo &ldquo小單位呢？&rdquo &ldquo小單位是三班。
&rdquo 那人哈哈笑道：&ldquo算你精！再精，也瞞不住我。
我猜你們是去背糧的，對不對？&rdquo 梁家龍陪着笑說：&ldquo就是呢。
半路上得到個消息，江橋又炸了，詳細情形也不知道。
&rdquo 那人說：&ldquo炸就炸他的，還不是家常便飯。
&rdquo 梁家龍說：&ldquo聽說這回撒了些定時彈，水裡也有，挺讨厭，不大好撈。
&rdquo 那人變得認真起來說：&ldquo讨厭是有點讨厭，差點沒犧牲人。
&rdquo便轉過臉對那朝鮮姑娘說：&ldquo虧了一位朝鮮老鄉啊。
那個老鄉水性高，脫巴脫巴衣服，鑽進水裡去。
你想想，下這樣大雨，水又涼，也不知定時彈幾時響，豈是容易的。
&rdquo 那朝鮮姑娘十分關切地問道：&ldquo知不知道名字？&rdquo 那人提高嗓音向外問道：&ldquo警衛員！知道名字不？&rdquo 外頭廊下應道：&ldquo不知道。
&rdquo 那人接着說：&ldquo我是在後方開會，電話上聽來的。
你不是說崔大爺在那兒幫着運糧？等你父親回來，什麼都知道了。
&rdquo又轉回臉對着戰士說：&ldquo這位朝鮮老鄉實在是好，圍着橋摸。
摸到定時彈，就抱上來，喝口酒，渾身擦一擦酒精，又下去了。
摸了将近一小時，臉凍得鐵青，牙齒敲得亂響。
都怕他受不了，不讓他再去。
他說：&lsquo我摸熟了，再有一會兒工夫，圍着橋就摸遍了。
換個人，水性不行，也費時間。
&rsquo又下去了。
這回一上岸，腳才沾地，就昏倒了。
一摸他全身，冰涼冰涼，隻有胸口是熱的。
趕緊用棉大衣包起來，送到醫務所去&mdash&mdash聽說不會有危險。
&rdquo 梁家龍不禁一拍大腿說：&ldquo嗐！真好！&rdquo 說話的人也贊歎道：&ldquo就是好嘛！這要有個作家在場，寫一寫，有多生動。
工兵部隊一看這樣，氣更旺，一鼓作氣把橋重新修好。
我才過橋，橋上的人馬車輛，川流不息，正熱鬧着。
&rdquo 小牛忽地跳起來嚷：&ldquo走！背糧去！&rdquo 梁家龍問道：&ldquo你走得動麼？&rdquo 小牛緊一緊鞋帶說：&ldquo走不動還不會爬，反正掉不了隊。
&rdquo 剛巧空襲解除，戰士們一時都站起身，緊忙着收拾東西。
馬學文笑着問：&ldquo小牛，你發不發燒？&rdquo 小牛提着高嗓門說：&ldquo一肚子餓火，怎不發燒？&rdquo &ldquo發不發冷？&rdquo &ldquo牙齒連熱氣都沒了，怎不發冷？&rdquo &ldquo你不發燒，不發冷，為什麼像發瘧子，忽冷忽熱？&rdquo 小牛一踢腳說：&ldquo去你的！路上摔死你，回頭悶大米幹飯，炖馬肉吃。
&rdquo 梁家龍走在最後頭，替老鄉掃炕，用試探的口氣問先前那人道：&ldquo這個雨下的，給志願軍添多少困難。
敢許前線敵人已經進攻了呢？我們就晚了。
&rdquo 那人正用贊美的神氣，望着走出去的戰士點着頭笑，聽見問，笑道：&ldquo龍王爺可不偏心眼，我們有困難，敵人也有困難。
&rdquo又用食指輕輕一彈梁家龍前胸的紀念章說：&ldquo要保持住我們的光榮啊，不要向困難低頭，勝利就在前頭。
&rdquo 小牛一走出屋子，差點撞到路邊上停的一輛吉普車上，用胳臂肘使力拐了拐馬學文，悄悄問道：&ldquo這是誰？&rdquo 馬學文說：&ldquo管他是誰呢，何必多問。
&rdquo 雨下得更急，又起了迎頭風，大雨點紛紛亂亂灑到臉上，迷得人睜不開眼。
梁家龍領着人緊往前趕，回頭一望，京畿山那方面黑糊影裡，不時忽閃一下，忽閃一下，直閃紅光。
不知是閃光彈，還是已經響了炮呢？
進來的人有三十幾歲，身材魁梧，臉色白裡透紅，好像早晨漱洗完，剛到野地散步回來，滿身帶着一股新鮮清爽的朝氣。
想是來往常進來歇腳，都熟，一進屋笑着說：&ldquo這麼多人啊。
高朋滿座，請客麼？&rdquo 梁家龍看出這人至少是個團級幹部，想立起。
那人一把按住梁家龍的肩膀，不讓動，摸摸梁家龍身上說：&ldquo都濕了！這一陣天時不正，身子要緊，可别着涼。
&rdquo說着坐到通廚房的門坎上，掏出煙盒，讓大家抽煙。
梁家龍擺着手說：&ldquo不抽，不會抽。
&rdquo 那人笑着說：&ldquo撒謊！手指頭都燒黃了，還不會抽？&rdquo 梁家龍說：&ldquo都抽光了，首長抽什麼？&rdquo 那人說：&ldquo抽光了，我抽你的柞樹葉，不用客氣。
&rdquo 小牛本不會抽，要裝老資格，偏愛瞎吧嗒，嗆得流眼淚，也得意。
當時挑了一支說：&ldquo咱也熏熏腸子啊。
&rdquo 那人笑道：&ldquo小鬼！一看就是個調皮家夥。
你是哪個單位的？&rdquo 小牛鼓搗着煙說：&ldquo你問大單位小單位？&rdquo &ldquo大單位是什麼？&rdquo &ldquo大單位是志願軍。
&rdquo &ldquo小單位呢？&rdquo &ldquo小單位是三班。
&rdquo 那人哈哈笑道：&ldquo算你精！再精，也瞞不住我。
我猜你們是去背糧的，對不對？&rdquo 梁家龍陪着笑說：&ldquo就是呢。
半路上得到個消息，江橋又炸了，詳細情形也不知道。
&rdquo 那人說：&ldquo炸就炸他的，還不是家常便飯。
&rdquo 梁家龍說：&ldquo聽說這回撒了些定時彈，水裡也有，挺讨厭，不大好撈。
&rdquo 那人變得認真起來說：&ldquo讨厭是有點讨厭，差點沒犧牲人。
&rdquo便轉過臉對那朝鮮姑娘說：&ldquo虧了一位朝鮮老鄉啊。
那個老鄉水性高，脫巴脫巴衣服，鑽進水裡去。
你想想，下這樣大雨，水又涼，也不知定時彈幾時響，豈是容易的。
&rdquo 那朝鮮姑娘十分關切地問道：&ldquo知不知道名字？&rdquo 那人提高嗓音向外問道：&ldquo警衛員！知道名字不？&rdquo 外頭廊下應道：&ldquo不知道。
&rdquo 那人接着說：&ldquo我是在後方開會，電話上聽來的。
你不是說崔大爺在那兒幫着運糧？等你父親回來，什麼都知道了。
&rdquo又轉回臉對着戰士說：&ldquo這位朝鮮老鄉實在是好，圍着橋摸。
摸到定時彈，就抱上來，喝口酒，渾身擦一擦酒精，又下去了。
摸了将近一小時，臉凍得鐵青，牙齒敲得亂響。
都怕他受不了，不讓他再去。
他說：&lsquo我摸熟了，再有一會兒工夫，圍着橋就摸遍了。
換個人，水性不行，也費時間。
&rsquo又下去了。
這回一上岸，腳才沾地，就昏倒了。
一摸他全身，冰涼冰涼，隻有胸口是熱的。
趕緊用棉大衣包起來，送到醫務所去&mdash&mdash聽說不會有危險。
&rdquo 梁家龍不禁一拍大腿說：&ldquo嗐！真好！&rdquo 說話的人也贊歎道：&ldquo就是好嘛！這要有個作家在場，寫一寫，有多生動。
工兵部隊一看這樣，氣更旺，一鼓作氣把橋重新修好。
我才過橋，橋上的人馬車輛，川流不息，正熱鬧着。
&rdquo 小牛忽地跳起來嚷：&ldquo走！背糧去！&rdquo 梁家龍問道：&ldquo你走得動麼？&rdquo 小牛緊一緊鞋帶說：&ldquo走不動還不會爬，反正掉不了隊。
&rdquo 剛巧空襲解除，戰士們一時都站起身，緊忙着收拾東西。
馬學文笑着問：&ldquo小牛，你發不發燒？&rdquo 小牛提着高嗓門說：&ldquo一肚子餓火，怎不發燒？&rdquo &ldquo發不發冷？&rdquo &ldquo牙齒連熱氣都沒了，怎不發冷？&rdquo &ldquo你不發燒，不發冷，為什麼像發瘧子，忽冷忽熱？&rdquo 小牛一踢腳說：&ldquo去你的！路上摔死你，回頭悶大米幹飯，炖馬肉吃。
&rdquo 梁家龍走在最後頭，替老鄉掃炕，用試探的口氣問先前那人道：&ldquo這個雨下的，給志願軍添多少困難。
敢許前線敵人已經進攻了呢？我們就晚了。
&rdquo 那人正用贊美的神氣，望着走出去的戰士點着頭笑，聽見問，笑道：&ldquo龍王爺可不偏心眼，我們有困難，敵人也有困難。
&rdquo又用食指輕輕一彈梁家龍前胸的紀念章說：&ldquo要保持住我們的光榮啊，不要向困難低頭，勝利就在前頭。
&rdquo 小牛一走出屋子，差點撞到路邊上停的一輛吉普車上，用胳臂肘使力拐了拐馬學文，悄悄問道：&ldquo這是誰？&rdquo 馬學文說：&ldquo管他是誰呢，何必多問。
&rdquo 雨下得更急，又起了迎頭風，大雨點紛紛亂亂灑到臉上，迷得人睜不開眼。
梁家龍領着人緊往前趕，回頭一望，京畿山那方面黑糊影裡，不時忽閃一下，忽閃一下，直閃紅光。
不知是閃光彈，還是已經響了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