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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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裡外已經很擁擠,聽見說鄉長帶着兇手來了,終于勉強地讓出一條路來。

     大門内是個極寬大的走廊,兩邊有門通到樓上的後台和院子中央的戲台。

    傅青山和黑麻子,孟生校長帶着阿如老闆從左邊的小門上去到了戲台上。

     擁擠在戲台周圍,兩邊走廊和正殿上的人群,立刻起了嘈雜的呐喊: “殺人償命!殺人償命!……” 戲台上已經坐滿了人:是保長,甲長和一些老人,其中有阿浩叔,阿品哥,阿生哥……傅青山把阿如老闆推倒在台上。

    阿如老闆朝着大殿跪着,低着頭,動也不敢動。

     “全在那裡了,”阿波哥把華生拉到一旁,極低聲的說。

    “不要大意,今天傅青山很可疑,留心他出花樣……我已經派了十幾個人埋伏在後台了……” “你我站在台前,緊急時跳上去……”華生說着,和阿波哥擠到了戲台前兩個角落裡。

     傅青山首先和台上的人打了招呼,然後站到戲台的前方,往四處望了一望,接着拍了三下掌。

     人群漸漸靜默了,大家用腳尖站着,伸長着頭頸,一齊望着他。

     “我把兇手提來了,”他仰着頭,大聲地說,“聽大家辦……” “殺!殺!殺!……”人群呐喊起來。

     傅青山重又拍着掌,待大家靜默後,他又說了下去: “我們要他償命!……” 台下又起了一陣呐喊。

     “國有國法,家有家法,天羅地網,插翅難飛!……”他擺動着頭。

     台下又接着一陣呐喊。

     “我們開祠堂公斷,要存心正直,不可偏袒一絲一毫,讓兇手死而無怨!所以……我們要照老規矩,先向祖宗發誓!……” 台上的人連連點着頭,台下又起了一陣呐喊。

     “這話有理!……這是老規矩!……” “台上的人跪下,”他說着首先遠遠對着大廳跪了下去。

    “台下的人低着頭……” 台上的人全跪下了,台下的人都低下了頭。

    可怕的靜默。

    過了一刻,傅青山捧着一張黃紙,大聲地念了起來: “本祠子傅青山,率領族人長幼老弱,俯伏在地,謹告祖先,自遠祖創基以來,本族子孫,世代興旺,士農工商,安居樂業,男女老少,孝悌忠信,從無禍延子孫,罪當誅戮……今茲不幸,忽遭大禍,來此開議,驚擾祖先。

    尚祈在天之靈,明鑒此心,杜根絕禍,為子孫世世造福。

    青山等倘有心存不正,挾嫌懷私,判斷不公,即屬死有餘辜,”他忽然仰起頭來,緊蹙着眉頭舉起右手,提高了喉嚨:“斷子絕孫!” “斷子絕孫!”群衆一齊舉起手來叫着。

    空氣給震動得呼嘯起來,接着半空中起了低聲的回音,仿佛有不可計數的鬼魂在和着。

     “斷子絕孫!” 宣誓完結了。

    傅青山把那張黃紙焚燒在台上,然後顯得非常疲乏的樣子,頹唐地站了起來,坐倒在一把椅子上,喘着氣。

    随後他從衣袋裡摸出一隻金表來,皺着眉頭,望了一望。

     “九點鐘了,”他說。

    “我們先來問證人:阿方女人,阿元嫂,葛生夫妻,豐泰米店長工!” “鄉長說,先問證人!”黑麻子大聲叫着:“阿方女人,阿元嫂,葛生夫妻,豐泰米店長工,都到台上來!” 台下起了喧嘩,有的在找人,有的在議論。

     “這裡都是男人,哪來女人!”有人這樣叫着。

     “到外面去找來,到家裡去喊來!”有人回答着。

     葛生哥首先踉跄地走上了戲台,低着頭,勉強睜着模糊迷朦的眼睛,靠着角上的一個柱子站着。

     接着豐泰米店的長工上來了。

    他面如土色,戰栗着身子,對着台上的人行了一禮,便站在葛生哥的後面。

     台下立刻起來了一陣嘈雜聲。

     “正是他!正是他!他和阿如老闆一道去的!……” “彌陀佛什麼事呀?……可憐他沒一點生氣……” 華生正對着葛生哥的柱子站着。

    他目不轉睛地望着葛生哥的面孔,覺得他又蒼白又浮腫,眼珠沒一點光彩,眼皮往下垂着,兩手攀着柱子,在微微地顫抖,仿佛要倒下去的樣子。

     華生心裡不覺起了異樣複雜的情緒,像是凄涼,像是恐怖,像是痛苦,又像是絕望…… 突然間,他憤怒了。

     “全是這些人害他的!”他暗暗地叫着說,翕動着嘴唇,發出了低微的聲音。

     他阿哥是個好人,誰都承認的,但是他為什麼今天弄到這樣的呢?他可記得他阿哥年青時也是和他現在一樣地強壯結實,有說有笑,是一個活潑潑的人,有用的人。

    十幾年前,他阿哥一個人能種許多畝田,能挑極重的擔子,能飛快的爬山過嶺,而且也不是沒有血氣的人,也常和人争吵鬥氣,也常常拔刀助人,也常常愛劈直,愛說公道話。

    但是現在,他完全衰弱了,生着病,沒一點精神,不到五十歲的人,看來好像有了七八十歲年紀,做人呢,雖然仍像以前似的肯助人,為人家出力,但已經沒有一點火氣,好像無論誰都可以宰割他一樣。

     他怎樣變得這樣的呢? 他種了大半世的田地,種出來的谷子,大半都歸了東家,自己總是過着窮苦的日子。

    加之,這個看他肯幫助人,過分的使用他;那個看他老實,盡力的欺侮他;這個看他窮,想法壓迫……而傅青山那些人呢,今天向他要這樣捐,明天問他要那樣捐,……于是他被擠榨得越空了,負累得越多了,一天比一天低下頭,彎了腰,到了今天便成了這樣沒有生氣的人! “全是這些人害他的!”華生憤怒地蹬着腳,幾乎想跳到台上,去拖住那些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