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關燈
”等等語句,盡管平淡無奇,然而陳克明卻在這裡想像到一方面疑神疑鬼,又一方面畏懼怨恨所造成的雞飛狗跳,人人自危的情形。

     陳克明相信民衆之不“受”組織,原因不在民衆的迷信與“無知”,而在組織民衆的老爺們隻依靠一套辦公事的方法,出布告、貼标語,命令保甲長拉人開會、訓話,等等;但是,王參議乃至張将軍,也曾想到民衆不是一紙命令便可以組織起來的麼?陳克明覺得他不能不發表意見了,雖然這不是他來時的目的。

     他也用了說故事的調子,但很露骨地批評了國民黨十年來所做的民衆工作實際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王參議很耐心地聽着,張将軍卻好像聽得極有興趣,時時點頭。

     陳克明越說越興奮了,進一步便指出:現在官方黨方口裡喊着要組織民衆,骨子裡卻是不許民衆有組織,而需要民衆來合作的軍隊卻因此吃了虧。

     說到這一番話的時候,陳克明的态度有點忿激,王參議老是對他使眼色。

    可是張将軍依然微笑着點頭。

     門外突然來了急迫的吹哨子聲音,王參議張皇地四顧。

    一位副官進來報告:敵人的飛機進襲本軍陣地。

     “哦,來了麼!今晚上提早了十多分鐘了!”張将軍說着就站起來,嘴角上浮着自信的微笑。

     會見告一結束。

    張将軍巡視陣地去了,王參議陪送陳克明到現在這屋子。

    他們離開那指揮部的時候,炮聲漸密,敵機在上空盤旋,他們沿途不得不停車多次,讓路給開上火線去的步兵和裝甲車。

     陳克明回憶這一切的經過,抑不住心頭的興奮。

    小方桌上煤油燈的火苗還在突突地跳,陳克明的心也跟着在跳。

    炮聲和其它爆炸的聲音混成一片,時緊時松,陳克明感覺到自己好像是一葉孤舟,而這孤舟又是在風狂雨驟波濤洶湧的大海上。

    有生以來,陳克明還是第一次置身于前線,而且有生以來,他所經曆的緊張而驚駭的場面可以和目前的情形相比拟的,隻有一次在海上遇到了暴風雨。

     他怎麼也不能安靜下來,更不用說睡覺,他在他那鬥室中來回走着,老想出去看看。

    最後,他決心到外房找那勤務兵,随便聊聊天也好。

     外面那一間比那卧室大些,可是空空洞洞,隻有牆角擺着一副門闆,那是勤務兵的床鋪。

    陳克明正望着那門闆上的一堆棉被,猛聽得腦後有人大聲喝問道: “誰呀?幹什麼?” 一個兵端着槍站在門外,臉朝内。

    陳克明有點窘了,隻好随口說:“我是王參議的朋友。

    王參議在哪裡?” 這當兒,那勤務兵也從外面跑來了,慌忙問道:“陳先生,有什麼事找王參議呀?他住的地方可遠着呢!” “哦!他住的遠麼?這裡叫什麼地方?” “也不知道叫什麼。

    ” “離火線有多遠呢?” “不知道。

    ” 那衛兵這時把陳克明打量了幾眼,便走開了。

    陳克明連得了兩個“不知道”,也覺得很掃興,正想回身,卻聽得那勤務兵把生硬的公事式的腔調一變而為平常人談話的調子,并且帶點安慰的意味說: “不用怕,這裡是沒事的。

    您請歇一歇罷。

    ” “坐在房裡發悶,到外邊透口氣,行麼?” “行!可不要走遠了。

    ” 勤務兵說着就把陳克明卧室門關上。

     炮火的閃光時時照亮了烏黑的田野。

    那邊有一叢矮樹。

    忽然這些矮樹一下就長高了,而且整個的移動了。

    原來不是樹,這是一隊擔架。

    從泥路一端,開來了幾輛卡車,車頭燈想來是包着藍布的,在黑暗中隻看見碧幽幽的磷光。

    然後又是一長列的步兵匆匆忙忙過去了。

     轟擊和爆炸的聲響忽然稀疏了,低下去了,田野又是一片漆黑了,但當炮聲完全停止的刹那間,代替着充塞了空中的卻是鬧紛紛的車聲、人聲、腳步聲,以及受傷者的呻吟聲。

    一會兒炮聲又起,長空的閃光又劃過田野,除了轟轟的震響又看見了那些像是沒有聲音的車子和人的行列,雜亂而匆忙地滾滾而過。

     陳克明對着這雄壯的景象隻是發怔。

    剛才獨坐在卧室時那種怔忡不定的心情現在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