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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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那一式的“僞裝”,好比大群的長袍短褂的市民中間夾着幾個穿校服的小學生。

     “這樣多的船,成日成夜都擠在一塊,不怕東洋飛機來轟炸麼?” 周阿梅着急地問,同時也就想起,應當告訴唐濟成,如果“通行證”弄不到手,今晚上最好移到冷靜的地方去過夜。

    “對呀,”那王老闆接口說,“就是為的防轟炸,鬧出什麼漢奸不漢奸來了!” “啊!還有漢奸?” “誰知道!”王老闆把雙手往袖筒裡一拱,很生氣地說。

    “船上都住了老老小小,晚上不點個火總不成吧?可是隊伍上就說這是給東洋赤老打燈号了,說是要查有沒有漢奸了,——哎,老兄,他們查漢奸可不查人,光查東西!少不了有些東西變成了漢奸。

    不過,花幾個錢,又可以免檢查。

    老兄,如果今晚上在這裡過夜,這一點過門可不要忘了。

    ” “那麼,到底晚上點不點燈呢?” 周阿梅着急地再問,同時站起來向四下裡看,要找到唐濟成。

     “放心,你盡管點罷!”王老闆不慌不忙回答,又彎着手指作成圓圈,“有這個就行!老兄,到了晚上,這河面才好看呢!真正是燈火輝煌!喏,那邊正街上有一家同春樓,賣茶,也賣酒,生意要做到半夜十二點,幾盞汽油燈,照的雪亮,賣唱的小姑娘穿來穿去,一塊錢點四出戲。

    喂,老兄,這也是最近個把月内才行起來的。

    ” 周阿梅無心再聽了。

    他吃過敵機的苦頭,他懂得燈火管制的意義;尤其因為昨天他們在路上遇見敵機沿河偵察飛行,他覺得這一個小鎮也是在敵人注意的範圍之内。

    然而這裡的人們,甚至還有隊伍,竟這樣大意,那可不是玩的。

     這時候快近中午,鎮街上正在上市。

    靠近河邊那些各式各樣的船隻也在忙忙碌碌準備午飯。

    沿河一帶,這邊的趕早市的零食攤販們,直着嗓子還在拚命叫賣,那邊賣菜蔬的卻紛紛收拾籮筐正要收市了。

    周阿梅到了岸上,在人群中擠來擠去,不用說唐濟成影迹全無,就連自己人也看不見一個。

    他信步向大街走去,将近街角那個茶館的時候,卻看見缺嘴阿四肩上扛着他那“采辦”菜蔬的大竹籃,滿頭大汗,一步懶一步的迎面而來。

     這缺嘴阿四噴着滿口的酒氣,隔着老遠就叫道: “阿梅,阿梅!幫幫忙呀,重得很!”說着就把肩頭那大竹籃噗的放在地下。

     周阿梅上去一看,大半籃的東西,除了幾把小白菜,十來方手掌大小的豆腐,薄薄一疊百葉,餘下的就全是連葉帶泥的蘿蔔。

     “貴得很呀,逃難人大多,青菜豆腐全漲了價了!” 缺嘴阿四抹着臉上的油汗,氣咻咻地說。

     “看見唐先生麼?” 缺嘴阿四不回答,仍然抱怨着菜蔬太貴,甚至賭咒說他賠了工夫力氣還不算,也賠了錢。

    周阿梅懶得理他,掉頭再擠進人叢去了。

     路左一家客店,大門上的燈匾招牌三個大紅字:“全福記”。

    兩個打扮得花花柳柳的年輕女子站在這燈匾下嬌聲嬌氣和幾個男人調笑,其中一個,穿草綠色軍服,挂着三角皮帶。

     走過那“全福記”二三十步,便看見了那王老闆說過的那座“同春樓”。

    聲音帶點沙啞的一架收音機正唱着《義勇軍進行曲》。

    樓下的茶座塞得滿滿地,人聲嘈雜,跑堂的提着雪亮耀眼的銅壺,大聲吆喝着,在密層層的茶客們中間擠來擠去。

    茶座左壁,當街一排四五副竈頭,熱氣騰騰,也看不清有多少人在那裡,隻聽得杓子敲着鐵鍋,達達達,放機關槍似的。

     樓上大概是酒座了。

    端着菜盤的,捧着酒壺的,穿得整整齊齊的做買賣的,也有一身軍服卻不戴軍帽也不挂三角皮帶的,還有——“全福記”門前賣俏的那一流女子,都像走馬燈似的上上落落擠過那一道既窄且老,咯支咯支叫苦連天的樓梯。

     周阿梅朝茶座裡望了一眼,心裡想道:“唐先生不見得會上這裡來罷?”可是他卻看見了姚紹光,還有歪面孔和另一翻砂工人。

    好像摸了半天黑路,驟然看見自家人,周阿梅就叫着他們的名字,并且避過了迎面來的滾燙的一把大銅壺,居然擠了進去。

     那三個正談得對勁,猛然聽得有人叫他們,都吃了一驚。

    等到看見是周阿梅,那姚紹光就對歪面孔使了個眼色。

    可是歪面孔不能理會,仍舊高高興興叫道: “阿梅,來得正巧!坐下來一塊兒商量罷。

    ” “我是找唐先生來的。

    ” 周阿梅側着身體站在姚紹光背後,并沒看見姚紹光那鬼鬼祟祟的臉色。

     “跟你講過,不要讓唐先生知道啊!”歪面孔着急地叫了起來。

    “哎,哎,坐下再談。

    ” 那翻砂工人讓出一個凳角來,周阿梅坐了,詫異地問道: “什麼事跟我講過的?” “就是那夥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