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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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她立即一把抱住他,摟在胸前,同時卻着急地追問道: “怎麼完了?嚴老闆不把廠搬到漢口去了?” “他搬不搬,反正沒有我的事。

    我不幹了!” “呀!你不幹了?”阿珍姐吃驚地望着那麻子,可是那麻臉上油光晶亮,一點也沒有倒楣的神氣。

     “可是,”李金才的臉色和口氣突然變得都很鄭重,“阿珍姐,你們打定主意跟着機器走了?” 阿珍姐點着頭,卻又追問道:“到底嚴老闆打算怎樣?搬不搬廠?” 李金才搖了搖頭,鼻子裡冷冷地笑了一聲,這才答道:“大前天炸沉了三條船,昨天又炸沉了一條;連人連機器,都去朝見東海龍王去了!這一條水路,一天天難走,誰也不敢保險;嚴老闆可不是傻子,他把機器在租界裡一放,有什麼不好?” 阿珍姐呆呆地望着李金才,不作聲。

     “可是,不管他怎樣,我是不幹了。

    犯不着賠上一條命! 有本事,到處一樣掙錢;像阿梅,不怕找不到工作。

    ” “哦!”阿珍姐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為什麼這個李麻子今天這樣來表示好感?但是,失業的恐懼蓋過了她的疑惑,阿珍姐直捷了當吐露了心事道:“阿梅人太老實。

    李大哥,您有什麼機會,不要忘了給阿梅介紹介紹啊!” 李金才笑了笑,不置可否,滾動着一雙爆眼睛,前前後後把這間破爛房子打量一番,忽然站起身來,很正經地對阿珍姐說道:“機會是有一個,不過,阿梅的脾氣,你是曉得的,一句話不對,人家的好心他都不管。

    ”說着,他轉身要走了。

     這一句話,立刻在阿珍姐心上發生了極複雜的反應。

    她想追住李金才說句好話,吊住這“機會”,可是又不大敢相信真有這樣好機會李金才肯送上門來。

    她正在遲疑不決,眼看着李金才搖搖擺擺已經走到門口了,她急忙中叫道:“李大哥,坐坐再走,阿梅也該回來了罷。

    ” 李金才果然站住了,回過頭來;阿珍姐趁勢想再表示得誠懇一點,可是她懷中的小弟不知為什麼忽然咿咿唔唔叫了起來,而且努力掙紮。

    阿珍姐心裡一陣煩躁,罵了聲“小鬼”,立刻把孩子放在地下。

    這時,卻聽得李金才說: “哎,路遠迢迢,帶着小孩子,東洋鬼子的飛機又追着轟炸,阿珍姐,這不是好玩的!” “可是,李大哥,你說有一個機會?” “可是,阿梅要是不願意,白說幹麼?阿梅那張嘴又直又快,他自己不去,卻偏要到處去宣傳,咱們廠裡有的是駝腰曲背的老班底,要是這批寶貝聽說我有門路,都來找我:喂,老大哥,幫襯,幫襯!可叫我李金才怎麼辦?” 李金才說着又轉過身去,似乎又要走了。

    這當兒,小弟這孩子半爬半走也到了門邊。

    阿珍姐借着招呼孩子也搶步到了門邊,當門站定了,帶着央求的意味對李金才說: “我保險不叫你李大哥多惹麻煩。

    ” 李金才朝阿珍姐看了一眼,這才下了決心似的說道: “好,告訴你罷!那邊的工錢,比起國華來,隻會多,不會少;還有一個好處:阿珍姐,你也能找到工作。

    像你這樣内外棉紗廠做過的老手;哪裡會不吃香的!” “啊啊,”阿珍姐忍不住滿臉笑容,“當真再好沒有。

    那叫做什麼廠?在哪一頭?大英地界呢?法蘭西?” 李金才的臉色突然有點異樣了,但還是用了鄭重的口氣答道:“不在上海,在天津!上海在打仗,哪裡會有工作的機會!” 阿珍姐臉上的笑容也一點一點消褪了,她看着李金才遲疑地說:“哦,天津!也是千把裡路罷?” “有盤費呢,夠用,還可以剩些。

    ” “天津不打仗麼?” “不打!中國兵早已統統滾蛋。

    保險也不會有轟炸。

    ” “那麼,就是東洋人的世界了?” “哎哎,天津也是大碼頭,也有租界。

    ” “可是,李大哥,你自己去不去?” “我麼?”李金才笑了笑,“代他們在這裡招呼完了,也許要去。

    ” 阿珍姐低着頭不作聲了。

    小弟爬在地上弄着碎木條。

    阿珍姐抱了他起來,側着身靠在門框上。

     “要是願意,明天給我回音!” 李金才最後這樣叮囑,就走了。

     阿珍姐靠在門口,望着路邊那些地攤。

    現在她的心情完全平靜了。

    她也不去研究李金才所說的“好機會”究竟是什麼鬼把戲,她隻知道十多天前她的“姊妹淘”裡也有人這樣被招了去——可不是天津而是甯波,然而一去就沒有消息,天曉得究竟到了哪裡!她現在唯一的盼望還是嚴老闆不要窮兇極惡,不顧工人,單顧自己。

     天漸漸黑下來了,可是阿梅還不見回家。

    風吹來了遠遠的炮聲,一下一下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