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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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忙?” “可是,姑媽,”婉小姐顯得為難的樣子,“怎麼可以不等他呢?今天良哥是正主兒。

    ——況且,”她回頭望一下天然幾上的大時鐘,“十二點也還沒有到呢。

    ” “不要緊!這些事情上頭,良材向來馬馬虎虎,決不計較。

    幹脆叫恂如走一趟罷!”瑞姑太太一邊說,一邊就喚荷香到外邊去請恂少爺進來說話。

     良材今天一早起來固然是忙着小曹莊的事,連跑了好幾處,然而并沒忘記還要主持一個儀式。

    十一點半他回到張府,心想這正是時候,該帶着那小女孩到黃家去了,不料平空又來兩個人将他纏住。

    這就是祝大夫婦,本意是向良材訴苦,求他替他們伸冤,可是正經話剛說得三句,這兩口兒就吵起來了。

     “少爺,你聽,”祝姑娘帶哭帶嚷,“你聽,他這沒良心的話!”轉臉對着祝大,“怎麼說我害死了阿虎?我不在家,你幹麼不管他?我不回家,又不是在幹沒臉的事。

    你才是痰迷了心竅,這會兒,連孩子的冤枉也不想申雪了,隻想得人家一百大洋,可是人家給麼?人家才不給呢!你還在良少爺面前說這些沒天良的話!你還我一個阿虎,啊喲,死得好苦啊!” “誰說我想得人家的一百大洋!誰說,我就揍他!”祝大的臉漲得豬肝似的,爆出了一雙眼睛,提起拳頭,暴躁地威吓着他的老婆,然而照例是不敢打的。

     “是我說的,你打,你打!”祝姑娘哭着挨過身子去。

    “也是你說的!昨天你還說呢!沒天良的,你打,你打!” 祝大暴躁得亂跳,兩個拳頭都提起來了,可又退後一步,不讓他老婆挨着他。

     良材看了又是生氣又是可憐他們,隻好半喝半勸道:“不要鬧!好好兒說,你們到底打算怎樣?一百塊錢又是怎麼回事呢?” 祝大剛要開口,早被他老婆搶着說道:“少爺,你不知道;曹大爺給他寫了狀子,他剛到縣裡來,就有在王家當差的,姜錦生的兄弟姜奎來跟他說,不告狀怎樣?要是不告,王家給一百大洋……” “那時候你不是想要拿麼?”祝大插進一句,臉色忽然青了。

     “你胡說八道!”祝姑娘猛可地轉過身去,好像要撲打她的丈夫。

    “我拿了沒有?拿了沒有?” 祝大退後一步,歎口氣哭喪着臉說:“不瞞少爺,沒有曹大爺拍胸脯,我也不敢告狀。

    可是,八九天過去了,拖着這官司,我又不能回鄉下去,莊稼丢在那裡,……”他忽然又發起恨來,咆哮着向他老婆道:“都是你不肯住在家裡,都是你要出來!” 祝姑娘先是一怔,但立即哭着回嘴,其勢洶洶,兩口兒似乎就要打起來了。

     良材又喝住了他們,問道:“後來怎樣?” 祝大不作聲,隻是淌看眼淚。

     祝姑娘怒視着她丈夫,帶哭說道:“昨天,他這沒出息的,去找姜奎。

    他也沒跟我商量,他去找了。

    他這沒天良的,想賣死孩子了!可是他還咬我要拿一百大洋!” “找了怎樣呢?”良材又生氣,又好笑。

     “姜奎說,你們狀子也進去了,你們打官司罷!”祝大嗚咽着說,眼淚直淌。

     良材歎口氣,看着這可憐的一對說:“你們上當了!”他皺着眉頭,眼白一翻,又吸口氣道:“你們小曹莊的人全上了人家的當!”他轉身要走,可是祝大夫婦如何肯放他,兩口兒一齊跪在他面前,哀求他。

     “官不是我在做,”良材的聲音也有點異樣,“我有什麼辦法?” 這當兒,恂如來了。

    在窗外偷偷聽着,陪着眼淚的陳媽也跟着進來。

    恂如先朝跪在地下的兩個看了一眼,又向良材說:“良哥,隻等你一個人了,咱們走罷。

    ”良材點頭,慢慢轉身走了一步,卻又站住。

    恂如又用了開導的口氣對祝大夫婦說道:“起來,起來,這算什麼。

    我不是告訴過你們麼?你們這官司就是打赢了也不過判個誤傷人命,給幾個錢撫恤;可是你們相信了什麼曹大爺的話,死心眼要人家抵命,那,那不是自讨煩惱?況且姓曹的幾時真心肯為你們出力撐腰,不過是利用利用你們罷了。

    良少爺今天還有事呢,祝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這樣不懂事,纏住了良少爺不放?你們想請良少爺幫忙,也還有明天!” 良材這時已經在門外了,恂如說完,轉身就走,可是那祝姑娘突然爬起來搶前一步,攔住了恂如叫道:“少爺,求你再等一等,隻有一句話:輪船公司和曹大爺講好了,當真麼?” “哦!”恂如皺着眉頭,頗出意外,“誰告訴你的?” 祝姑娘反手指着她丈夫道:“剛才他說的。

    昨天他去找了姜奎,——良少爺村上東頭的錦生的兄弟,那姜奎說的!” 恂如對祝大看了一眼,一邊走,一邊答道:“那也不算希奇,這樣的結局本來是料得到的。

    ” 祝姑娘呆了一下,于是突然倒在地下,帶滾帶哭,叫着“我的苦命的阿虎,苦命的心肝!”老陳媽勸她,哪知她哭的更慘起來。

     良材和恂如匆匆走向黃府去,顧二抱着六寶跟在後邊。

    一路上,這表兄弟倆,一句話也沒有。

    良材低頭走着,臉色倒還跟平常一樣,然而落腳很重,似乎他一肚子沉甸甸的肮髒氣都要從腳跟上發洩。

     快到了黃府大門的時候,良材忽然對恂如說道:“鄉下人雖然愚笨,然而恩怨是能夠分明的,不像曹志誠他們,恩怨就是金錢。

    ”歎一口氣,他又說:“鄉下人容易上當,隻因為曹志誠這班人太巧了又太毒辣!” 恂如瞠目看了良材一眼。

    良材這時的思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