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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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在哪裡?爸爸,在哪裡?” 良材憬然睜一下眼,問道:“什麼?” “你藏在那裡,爸爸,我會找。

    ”繼芳狡猾地說又吃吃地笑了。

    她的小手就去搜索良材的衣袋。

    良材也不理會,低頭啜着面湯。

     “少爺答應她買了玩意兒來的,”胖奶媽在旁邊輕聲說,“洋囝囝,小銅鼓,會叫的橡皮狗,橡皮雞……” 良材這才記了起來,失聲叫道:“哦!忘記買了!繼芳,當真爸爸忘了!” 繼芳不相信似的睜圓了眼睛望住她的爸爸。

     “可是,不要緊,繼芳,”良材隻好安慰她,“奶奶一定會買來的。

    奶奶忘不了!” 孩子呆了一會兒,疑心是哄她;末後,明白是無望的時候,便将臉兒偎在良材肩頭,抽抽咽咽哭起來了。

    她賴在良材身上,抵死也不肯擡起頭來,老是很傷心地幽幽地哭着,弄得良材毫無辦法。

     但這時候,本家的永順哥來了。

    良材趁勢就将繼芳交給奶媽。

    因為看見了客人,繼芳止住了啼哭,躲在胖奶媽的身後,兩眼灼灼地還在對她父親瞧着。

    奶媽帶她出去,她還不住的回頭來看,好像要探明白父親是否還在惱她。

    可是到了小天井外邊,她就掙脫了奶媽的手,飛快地跑了。

     良材隻用簡單的四個字,“白跑一趟”,回答了永順的絮絮詢問,便凝眸望着空中,不再作聲。

    他的濃重的眉梢卻時時聳動,這是他每逢疑難不決的時候慣常有的表情,永順也知道。

    事情嚴重,而且良材也沒有辦法,——這樣的感覺,也把永順臉上的希望的氣色一點一點趕掉,但是另有一種憤怒的光芒卻在他那善良的小眼睛裡漸漸增強。

     “我還沒明白……”良材沉吟着,自言自語地,“到底怎樣;五聖堂那邊,該是最低的罷,這是容易鬧亂子的地方,别處總該好得多罷?可是……”他突然提高了聲調,轉眼看住了永順。

    “我不在這裡的幾天,你們幹得怎樣了?大家都輪班守夜——哦?” “我也有兩夜,不曾好好兒睡覺,”永順苦着臉回答;但忽然氣促地忿忿地喊道,“不中用!不中用!顧了這邊顧不了那邊!剛才,大家正打算吃午飯,哪裡知道啵啵的鬼叫又來了,趕快跑去看。

    嗨!五聖堂那邊昨晚填高的十多丈,一下子沖塌了!有什麼辦法!” 永順掏出煙荷包來,解下腰間那根短短的旱煙管,一面裝煙,一面又歎口氣道:“老弟,大家都是頸子伸的絲瓜一般長,等候你這救命皇菩薩;……昨天,小曹莊來了人,說合我們這裡,兩邊會齊了幹他媽一下;可是,我們怎能随便答應,你還沒有回來呀!現在,老弟你趕快出主意,大家都要急死了。

    回頭……” “哦!”良材笑了笑,但立刻将眉頭皺得更緊些。

    聽說大家果然都在等候他的主意,他是高興的,然而他還沒想定辦法,怎能夠不焦灼? “辦法總該有的,”他又惘然微笑,有口無心地說;但突然像驚覺似的全身一跳,眼光尖銳地亮将起來,急問道:“小曹莊來了人麼?你不是說他們派人來說合麼?他們來幹麼? “他們說,他們守住了他們村子裡東邊那個口子,我們守我們村子西邊的一個,”永順将旱煙管在桌子腿上敲着,“喂,不是一東一西,輪船都得經過……” “呵,我——明白了,你不用說了!”良材的臉色忽然變了,聲音也很嚴厲,永順從沒見過,有點害怕。

    良材也覺得了,但正在火頭上,竟不能自制。

    “你們相信他們這一套鬼話了,你,你們相信有這樣便宜的事,輪船怕打?”良材的臉色發青,眼光冷峻,霍霍閃着,繼續質問,好像永順就是個代表,“你們當真沒想到輪船是死東西,打不怕,輪船的老闆遠遠地住在縣裡,更不怕打!” “可不是,”永順說,竭力想附和良材的意見,以便松緩這難堪的緊張,大粒的汗珠挂在他的多皺的面頰。

    然而他始終不明白良材為什麼要生那樣大的氣,他覺得自己并沒說錯了半句話。

    他把那空煙管吸的吱吱地叫。

     過一會兒,永順輕聲的自言自語道:“沒有事了罷?我這就出去罷?”擡起頭來,好像很識趣似的對良材睒着眼,而且好像什麼都已經定局了,他又說:“就這麼辦罷,老弟。

    你的話,保沒有錯!” 他遲疑地站起身來,卻又對身邊四周瞧了瞧,好像還有些什麼東西他确是帶了來的,但不知怎地一下就不見了,而且又記不起來這到底是些什麼。

     “慢着,永順哥!”良材用平常的聲音說,也站了起來,臉色卻依舊那樣冷峻可怕。

    “别聽那些人的胡說,那是壓根兒荒唐,騙人上當!慢慢兒我們總能想個好辦法。

    ” 他繞着那方桌走了半個圈,站在永順面前,定睛看住他,眼光是溫和而又憂悒,額角上一道血管在突突地跳。

    随即他又走了開去,喃喃地說:“咳,我累了,累得什麼似的,五髒六腑都膠住在一起,什麼也不能想。

    ……去罷,永順哥,”聲音大了些,眼光又冷峻起來,“去罷!告訴大家,慢慢兒總該有個什麼辦法。

    ” 永順走到了小天井盡頭,将要右轉出去的時候,回頭一望,看見良材垂着頭還在繞那方桌子慢慢地踱着。

     大門外的梧桐樹下,等候消息的人們比前更多了。

    而且有幾個女的。

    永順看見自己的老婆也帶了兩個頂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