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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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我想問你,這個東西值多少錢一件!” “近年來磁器價大了,這是去年買的,還花三角一個!” “三角?”那個商人就又答應正是。

    這次聽準了,一點不錯,不是二鎊或三塊美金。

    一個作錢鋪生意的人,是決不至于把各樣錢的名目說得含混不清的。

     “——三角! ——三角! ——三角!” 奇怪透了。

    在傩喜先生心中,以為哈蔔君如此寶視他的茶碗,至少這茶碗總值三鎊。

    三鎊與三角,在這件東西上估價,是如何一個滑稽數目!他不信。

    那老闆是一個北方人,如我們所常說的憨子一類人,見他不信就慨然說可以相贈。

    傩喜先生則在一種謙讓下,把四塊錢換來了這四個起青花的“乾隆年制”茶碗,老闆又告他這是假的,然而到中國來的許多外國古董家,就并不對這個假而稍示惑疑,傩喜先生當然更不在乎此了! 一面得了四件古董,一面得了四塊錢,這交易是兩面皆感到非常高興的,因此他們又來談别的話。

    話由傩喜先生問及,這老闆便如茯苓旅館那個名叫二牛的侍者同阿麗思小姐談話一樣的,一五一十說,終于說到這地方的好玩的事上去。

     “……先生,我告你,要玩全是可以玩的。

    ” “是的!我們就是來中國玩的!” “其實”,這老闆又忽然想起了一件适間忘記談到的事。

     “其實我以為你們外國人到中國來,還有一樁頂熱鬧的事可以看,隻不知道你先生對這個事也感到興味不!” “我想隻要熱鬧我都願意看。

    ” 這老闆,聽到傩喜先生說隻要是熱鬧全都高興看,且就願意看看這個熱鬧,倒并不出奇,因為其他的外國人都似乎願意看的。

    若說不願意看,那這老闆倒以為是傩喜先生不懂這熱鬧,所以說不了。

     他随即就為傩喜先生解釋說這熱鬧是“打仗”。

     這個倒不知道了。

    傩喜先生說是打仗可以看,倒以為奇怪,并不曾聽到人講過,也不曾從那本《旅行指南》上得到解釋。

    實則《旅行指南》曾提到這事,傩喜先生把這一章忘掉了。

     當傩喜先生告那老闆說是這話倒不曾聽人講過時,那老闆就說“别的人也許不知道,這是近來作興的。

    你們外國先生全愛看這個。

    我相信陪你來的那個小姑娘對這個也不會怕看。

    ” 接着是他為把最近幾個中國地面打仗打得頂熱鬧的省分談下去。

    這老闆,且從報紙上,采取了不少打仗區域變更的材料,供給傩喜先生。

    又把自己所知道的類乎械鬥的事,告給傩喜先生。

    這個人的脾氣,正是應當列入茯苓旅館中作侍者的那二牛一類的人的,他這說法在他自己就認為是一種頂合禮的貢獻! 關于打,傩喜先生有不明了的地方,是中國人這樣平空打起來,到底是真打假打。

    他把這個話問及那錢鋪老闆,所回的話是誰耐煩打來好玩。

     “那為什麼——”傩喜先生就想知道。

     “提到為什麼,我不很清楚了。

    似乎是賭得有種東道,我猜的。

    若不是兩方主子賭得有東道,那麼打赢了都領饷,這饷就不曉得打哪兒來了。

    ” 傩喜先生承認這商人的猜想。

    他因為記起曆史上記述羅馬人當年要奴隸到戲院子去比武,人同人拿劍相刺,或是同到一群獅子虎豹打架的事,那時在戲場上,似乎就有許多尊貴紳士,體面紳士太太,坐到那用皮革絨類作成椅墊的座位上,作興把這種事來賭一種東道的。

    他想起這情形就不由得為古今異地人類趣味相差無幾而好笑。

     “先生,那你外國也總有過了。

    ” “有是有,在書上。

    但總不會有這裡人多,我相信。

    這樣大熱鬧事是恐怕隻有你中國人來作,别的國家誰都辦不了的。

    ” “是吧,人少了也很無味。

    人少一點就打不下去,更難得看了。

    ” 他們到後就談到去看打仗的方法。

    如何的由中國官為備車,如何的去看,如何的望到子彈來去飛,又如何的去估計這死亡數目……在商人,是一種誠心的話,在傩喜先生也是誠心的聽——隻是這個商人卻并不曾陪到誰去看過這戰争,傩喜先生也不想就去看這個。

    傩喜先生的耳朵,其所以如此特别大,也許在容受别人的話一事上,多少有點意義吧。

     待到把時間記起想離開這錢鋪,時間已經十二點了。

     ——她還等着呀! 他想起了早上同阿麗思小姐約下來的吃午飯的話,就忙同這商人告辭,拿起商人業已為他包好的四個茶碗就走。

     到旅館,“說豬頭三,豬頭三”,不過是想起從前到哈蔔君家去喝茶,對那茶碗所起的尊敬為可笑,就說起旅行指南上把“豬頭三”翻譯為“鄉巴佬”的話笑着說着罷了。

     一個下午他們就為了互相報告今天各人所聽到的中國人說的中國事,以及鑒賞這四個有龍的中國古磁消磨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