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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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我到這兒來的本領既然就已不小,那作頭目的也就當然早已注意到這些事了。

    我以為外邊一定埋伏得有喽羅,手裡拿得有刀,把身隐藏在峒外,若見到我想逃走時,為了執行任務起見,一定毫不客氣就是那麼一刀。

    我從前曾經見過一個想從土匪窠裡逃走,到後兩隻耳朵被刀削去的人,我不願意挨那麼一下。

    況且這裡既是匪窠,離城市一定不近,我逃到什麼地方不會被這些人捉回去受罪? 可是我想了很久,又喊了兩聲,始終沒有人回答,我的心可活動一點了。

    我以為或者他們全到别處吃飯去,把我忘卻了,也未可知。

    就壯了自己的膽,慢慢的走到有光處去。

     我摸到地下沙子十分幹燥,明白不會在半路陷到水裡去。

    便慢慢的爬行過去,才知道前面是一個大石頭,外面的光從石罅處透進來,受了轉折,故顯得極其微弱。

    從那個石罅裡望出去,但望到另外一塊黑色石頭,還是不知道我究竟在什麼地方,離有人家處多遠。

    從那石頭上的光線看,我知道天色已經快晚了。

    我心裡着急起來,因為挨餓不是我十分習慣的事情,半天沒有水喝,也應當吃一點什麼東西才行。

    如今既不見到一個人,什麼事情都不明白,什麼時候有人來還不知道,我應當怎麼過這一夜? 我有點着急,且有點奇怪,是我究竟從什麼地方進到這峒裡來。

    因為那個石罅絕不能容一個人進出,那麼一定還有一個别的機關遮掩到這山峒的出入了。

    我到後就爬在地下各處摸去。

    這峒并不很寬,縱橫不會到十五丈,我即刻就知道了這峒的面積,且明白了這峒裡十分幹燥。

    不多久,我摸到一扇用木柱作成的栅門了。

    我很小心的防備到外面小喽羅那一刀,輕輕的去推動那一扇門。

    這扇門似乎特别堅固,但似乎沒有下杠,我并不十分用力已經就把門推開了。

    我心跳得很,但是十分歡喜。

    為了防備那一刀,好久好久沒有作聲。

     到後又自言自語說了一句話,證明了門的那一邊實在沒有什麼埋伏了,才把門推開摸過去。

     我真是一個傻瓜,原來這是一個絕路!這是峒裡另外一部分,被人用木門隔開,專為貯藏糧食的倉庫。

    我腳下全是山薯,手又觸着了一個大甕,我很小心把手伸進甕裡去時,就摸着了許多圓圓的雞卵。

    另外我又摸到一件東西,使我歡喜得喊叫起來。

     我原來摸到一些紙,我想起隻要有一根自來火,就可以搓一個紙撚燭照峒中一切了。

     我真是傻瓜,這樣半天才想起自來火!我真是傻瓜,平常煙也不吸,若是早會吸煙,那麼身邊一定就有救命的東西了。

    我記起了自來火的用處,可沒有方法找尋得到一根自來火。

     我仍然坐在我那草席上面,等候天派給我一份的災難,如何變化,如何收常我心想若是上帝不到這峒中來,那我着急也無益。

    不知又過了多久,忽然聽到一點細微的聲音,象是離得很遠,先還以為是耳朵嗡鳴,又過一會,聲音象已近了許多,猜想事情快要發生變化了,我心裡很鎮靜,一點不忙,一點不怕,因為我想若是見到什麼山大王,我有許多話可以解釋,不至于十分吃虧。

    等了一會,那聲音又漸遠漸小,顯然是對于我的事沒有幫助了,自然十分失望。

    可是我還能夠聽到聲音,卻證明我不至于同有人住的村落很遠,不至于同人世隔絕。

    并且我最擔心的不是土匪的苛求,還是被人關到這山峒裡餓死。

    如今無意中發現了倉庫,峒中存得有那麼多糧食,一時既不至于餓死,那麼别的當然不足過慮了。

     我糊糊塗塗又睡了,快要睡去時,我想或者我仍然是在做夢,一覺醒來就不同了的。

     我的情形,不是上帝同魔鬼的試煉,或者就是什麼朋友的惡作劇。

    因為我同幾個朋友讨論過峨嵋山隐士道者的存在問題,我曾科學的研究了一會仙人在四川一省迷信的來源,證明一個仙人也不會存在,如今或者就是受這些朋友的作弄也不可知。

    我不知為什麼,又感覺到我再也不會錯誤了。

    我覺得既然是這種作弄,三天五天也未可知,我着急還是毫無用處,到了時候,他們會來為我開門,或用另外一種離奇的方法放我回去。

    我那時稍稍有點不快樂的,就是以為他們同我開玩笑也不要緊,可不要因此擔擱了醫院那方面病人的事情。

    我擔心作弄我的隻顧及作弄我,卻忘了為我向醫院告假,使别人着急很不成事。

     到後我似夢非夢,見到我身邊有一個人,拿了一個小燈燭照各處,并且照我的臉。

    我吓了一跳,便一躍而起,才明白并不是夢。

    我還是被困留到這個峒裡。

    峒裡多了一個人,也不知道他打哪兒來的。

    他似乎來了很有了些時間,他看到我轉身了,才拿了燈過來照看。

     從那種從容不迫的情形上看來,我就明白他是這裡的主人了。

    他站在我面前,先是把臉躲在燈光後面,我看不清楚這人是什麼像貌,到後卻忽然明白了。

     我象忽然發了狂,忘了顧忌,大聲的向他說:&ldquo是的,是的,你這個人幹嗎關我到這兒受罪?我不答應你!&lsquo這就是裝作傻瓜拉我來的那個男子,不同處,不過先前十分匆促,如今十分鎮靜罷了,他望到我不作聲,還是先前望我那種神氣。

    我從那個人的眼睛裡,即刻看出了一點秘密,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可不是一個喽羅!山寨上的夥計,我還可以同他講講道理,讨論一下贖身的價錢,用一些好話啟導他,用一些軟話哀求他。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卻是一個不管人事的瘋子,上帝他也不怕,魔鬼也吓不了他,這一來,我可難于自處了。

     他把我找來,說不定就是在那古怪的頭腦裡,有了一種什麼離奇新鮮的計劃,我這時不得不打量到在某一種古怪人的腦裡古怪的傳說,我會不會為這個人煮吃?會不會為這個人殺死?若果免不了這災難,真是一件冤屈的案子!我借着那燈光察看了一下峒中的情景,還是不明白這個怪人從什麼地方忽然而來。

    借重燈光我看到去我坐處稍遠一點,還有一個東西,不知是衣包還是一束被蓋,那個怪人見我已經注意到那一邊了,忽然一隻手象一個鐵抓子,扣定了我的膀子,&lsquo你看去,你看去,&rsquo那聲音并不十分兇狠,可是有極大的魔力,我不能自主的站了起來,随同他走過去,才明白那是一個睡着的病人。

    我懂到他的意思了,心裡很好笑我自己先前所作的估計,我錯認了人,先還以為他是瘋子,現在可明白了。

     待到我蹲身到那病人身邊時,我才看清楚這是一個女人,身體似乎很長,烏青的頭發,蠟白的臉,靜靜的躺在那裡不動,正象故事上說的為妖物所迷的什麼公主。

    當我的手觸着了那女人的額部時,象中了電一樣,即刻就站起來了。

    因為這是一個死得冰冷的人,不知已經僵了多久,醫生早已用不着,用得着的隻是扛棺木的人了。

    那怪人見我忽然站起身了,似乎還并不怎麼奇異。

    我有點生氣了,因為人即或再蠢,也不會不知道這件事,把一個死得冰冷的人勒逼到醫生,這不是一個天大玩笑嗎?我略顯出一點憤慨的神氣,帶嚷帶罵的說:&ldquo不行,不行,這人已經無辦法了。

    你應該早一點,如今可太遲了!&lsquo&rsquo怎麼啦?&lsquo他說,奇怪的是他還很從容。

    &rsquo她不行嗎?你不說過可以用水噴嗎?&lsquo我心裡想這傻瓜,人的死活還沒有知道,真是同我開玩笑!我說:&rdquo她死了,你不知道嗎?一個死人可以用水噴活,那是神仙的事!我隻是個醫生,可并不是什麼神仙!&rsquo他十分冷靜的說:&ldquo我知道她是死了的。

    &lsquo我覺得更生氣了,因為他那種态度使我覺得今天是受了一個傻東西的騙,真是三十年倒繃孩兒,料想不到,心上非常不快樂。

    我說:&rdquo你知道她死了,你就應當請扛棺木的來送葬,請道師和尚來念經,為什麼把個醫生帶來?我有什麼辦法!&rsquo&ldquo你為我救救她!&rdquo &lsquo她死了!&rsquo &lsquo因為她死才要你救她!&rsquo &lsquo不行,不行,我要走了。

    讓我回去吧,我那邊還有好些病人等着。

    我不能再同你這樣胡纏。

    你關了我太久,耽擱我多少時間,原來隻是要我做這件傻事。

    我是一個大夫,可不是一個耶稣。

    你應當放我出去,我不能同死人作伴,也不歡喜同你住在一處!&rsquo我說了很多的話,軟話硬話通不頂事。

    到後來我又原諒了這個人了,我想起這人不理會我的要求的理由了。

    年紀青青的忽然死了同伴,這悲哀自然可打倒他,使他失去平常的理知。

    我若同這種人發牢騷,還是沒有什麼益處。

    他這時隻知道醫生可以幫他的忙,他一定認得我,才把我找來,我若把話說過分了,絕望了,他當真發了狂,在這峒中扼殺我也做得出。

    我要離開這個地方,自然還得變更一點策略,才有希望。

    為了使他安慰起見,我第二次又蹲到那個死屍邊旁去,扣着那冰冷的手,就着搖搖不定的一點燈光,檢察那死者的臉部同其他各部。

    我有點奇怪我的眼睛了,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