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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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求。

    比性愛更超越更不可搖動的一個精神的寄托——他得自動去發現他的上帝。

     上帝這味藥是不易配得的。

    我們姑且放開在一邊(雖則我們不能因他字面的兀突就忽略他的深刻的涵義,那就是說這時代的苦悶現象隐示一種漸次形成宗教性大運動的趨向);暫時脫離現社會去另謀隐居生活那味藥,在我不但在事實上有要得到的可能,并且正合我新近一天迫似一天的私願,我不能不計較一下。

     我們都是在生活的蜘網中膠住了的細蟲,有的還在勉強掙紮,大多數是早已沒了生氣,隻當着風來吹動網絲的時候頂可憐相的晃動着,多經曆一天人事,做人不自由的感覺也跟着真似一天。

    人事上的關連一天加密一天,理想的生活上的依據反而一天遠似一天,盡是這飄忽忽的,仿佛是一塊石子在一個無底的深潭中無窮無盡的往下墜着似的——有到底的一天嗎,天知道!實際的生活逼得越緊,理想的生活宕得越空,你這空手仆仆的不“丢”怎麼着?你睜開眼來看看,見着的隻是一個悲慘的世界,我們這倒運的民族眼下隻有兩種人可分,一種是在死的邊沿過活的,另一種簡直是在死裡面過活的;你不能不發悲心不是,可是你有什麼能耐能抵擋這普遍“死化”的兇潮,太凄慘了呀這“人道的幽微的悲切的音樂”!那麼你閉上眼吧,你隻是發現另一個悲慘的世界:你的感情,你的思想,你的意志,你的經驗,你的理想,有哪一樣調諧的,有哪一樣容許你安舒的?你想要——援但是你的力量?你仿佛是掉落在一個井裡,四邊全是光油油不可攀援的陡壁,你怎麼想上得來?就我個人說,所謂教育隻是“畫皮”的勾當,我何嘗得到一點真的知識?說經驗吧;不錯,我也曾進貨似的運得一部分的經驗,但這都是硬性的,雜亂的,不經受意識滲透的;經驗自經驗,我自我,這一屋子滿滿的生客隻使主人覺得迷惑,慌張,害怕。

    不,我不但不曾“找到”我自己;我竟疑心我是“丢”定了的。

    曼殊斐兒在她的日記裡寫—— “我不是晶瑩的透徹。

    ” “我什麼都不願意的。

    全是灰色的;重的,悶的……我要生活,這話怎麼講?單說是太易了。

    可是你有什麼法子?” “所有我寫下的,所有我的生活,全是在海水的邊沿上。

    這仿佛是一種玩藝。

    我想把我所有的力量全給放上去,但不知怎的我做不到。

    ” “前這幾天,最使人注意的是藍的彩色。

    藍的天,藍的山——一切都是神異的藍!……但深黃昏的時刻才真是時光的時光。

    當着那時候,面前放着非人間的美景,你不難領會到你應分走的道兒有多遠。

    珍重你的筆,得不辜負那上升的明月,那白的天光。

    你得夠‘簡潔’正如你在上帝跟前得簡潔。

    ” “我方才細心的刷淨收拾我的水筆。

    下回它再要是漏,那它就不夠格兒。

    ” “我覺得我總不能給我自己一個沉思的機會,我正需要那個。

    我覺得我的心地不夠清白,不識卑,不興。

    這底裡的渣子新近又漾了起來。

    我對着山看,我見着的就是山。

    說實話,我念不相幹的書……不經心,随意?是的,就是這情形。

    心思亂,含糊,不積極,尤其是躲懶,不夠用工——白費時光。

    我早就這麼喊着——現在還是這呼聲。

    為什麼這麼闌珊的,你?啊,究竟為什麼?” “我一定得再發奮一次,我得重新來過。

    我再來寫一定得簡潔的,充實的,自由的寫,從我心坎裡出來的。

    平心靜氣的,不問成功或是失敗,就這往前去做去。

    但是這回得下決心了!尤其得跟生活接近。

    跟這天,這月,這些星,這些冷落的坦白的高山。

    ” “我要是身體健康,”曼珠斐兒在又一處寫,“我就一個人跑到一個地方,在一株樹下坐着去。

    ”她這苦痛的企求内心的瑩徹與生活調諧,哪一個字不在我此時比她更“散漫,含糊,不積極”的心境裡引起同情的回響!啊,誰不這樣想:我要是能,我一定跑到一個地方,在一株樹下坐着去。

    但是你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