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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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枯竭的現象;而你又不願意承認這情形的實在,妄想到你身子以外去找你思想枯窘的原因,所以你就不由的感到深刻的煩悶。

    你隻是對你自己生氣,不甘心承認你自己的本相。

    不,你原來并沒有三頭六臂的! “你對文藝并沒有真興趣,對學問并沒有真熱心。

    你本來沒有什麼更高的志願,除了相當合理的生活,你隻配安分做一個平常人,享你命裡鑄定的‘幸福’;在事業界,在文藝創作界,在學問界内,全沒有你的位置,你真的沒有那能耐。

    不信你隻要自問在你心裡的心裡有沒有那無形的‘推力’,整天整夜的惱着你,逼着你,督着你,放開實際生活的全部,單望着不可捉摸的創作境界裡去冒險?是的,頂明顯的關鍵就是那無形的推力或是沖動(The Impulse),沒有它人類就沒有科學,沒有文學,沒有藝術,沒有一切超越功利實用性質的創作。

    你知道在國外(國内當然也有,許沒那樣多)有多少人被這無形的推力驅使着,在實際生活中變成一種離魂病性質的變态動物,不但人間所有的虛榮永遠沾不上他們的思想,就連維持生命的睡眠飲食,在他們都失了重要,他們全部的心力隻是在他們那無形的推力所指示的特殊方向上集中應用。

    怪不得有人說天才是瘋癫,我們在巴黎倫敦不就到處碰得着這類怪人?如其他是一個美術家,惱着他的就隻怎樣可以完全表現他那理想中的形體;一個線條的準确,某種色彩的調諧,在他會得比他生身父母的生死與國家的存亡更重要,更迫切,更要求注意。

    我們知道專門學者有終身掘墳墓的,研究蚊蟲生理的,觀察億萬萬裡外一個星的動定的。

    并且他們決不問社會對于他們的勞力有否任何的認識,那就是虛榮的進路;他們是被一點無形的推力的魔鬼蠱定了的 “這是關于文藝創作的話。

    你自問有沒有這種情形。

    你也許經驗過什麼‘靈感’,那也許有,但你卻不要把刹那誤認作永久的,虛幻認作真實。

    至于說思想與真實學問的話,那也得背後有一種推力,方向許不同,性質還是不變。

    做學問你得有原動的好奇心,得有天然熱情和态度去做求知識的工夫。

    真思想家的準備,除了特強的理智,還得有一種原動的信仰;信仰或尋求信仰,是一切思想的出發點,極端的懷疑派思想也隻是期望重新位置信仰的一種努力。

    從古來沒有一個思想家不是宗教性的。

    在他們,各按各的傾向,一切人生的和理智的問題是實在有的;神的有無,善與惡,本體問題,認識問題,意志自由問題,在他們看來都是含逼迫性的現象,要求合理的解答——比山嶺的崇高,水的流動,愛的甜密更真,更實在,更聳動。

    他們的一點心靈,就永遠在他們設想的一種或多種問題的周圍飛舞、旋繞,正如燈蛾之于火焰:犧牲自身來貫徹火焰中心的秘密,是他們共有的決心。

     “這種慘烈的情形,你怕也沒有吧?我不說你的心幕上就沒有思想的影子;但它們怕隻是虛影,像水面上的雲影,雲過影子就跟着消散,不是石上的溜痕越日久越深刻。

     “這樣說下來,你倒可以安心了!因為個人最大的悲劇是設想一個虛無的境界來謊騙你自己;騙不到底的時候你就得忍受‘幻滅’的莫大的苦痛。

    與其那樣,還不如及早認清自己的深淺,不要把不必要的負擔,放上支撐不住的肩背,壓壞你自己,還難免旁人的笑話!朋友,不要迷了,定下心來享你現成的福分吧。

    思想不是你的分,文藝創作不是你的分,獨立的事業更不是你的分!天生扛了重擔來的那也沒法想(哪一個天才不是活受罪!)你是原來輕松的,這是多可羨慕,多可賀喜的一個發現!算了吧,朋友!” (三月二十五至四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