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海上奇書》

關燈
o。

    這個體裁起于《史記》;但在《史記》裡,這個合傳體已有了優劣之分。

    如《滑稽列傳》每段之末用&ldquo其後若幹年,某國有某少&rdquo一句作結合的關鍵,這是很不自然的牽合。

    如《魏其武安侯列傳》全靠事實本身的聯絡,時分時合,便自然成一篇合傳。

    這種地方應該給後人一種教訓:凡一個故事裡的人物,可以合傳;幾個不同的故事裡的人物不可以合傳。

    窦嬰、田蚡、灌夫可以合傳,但淳于髡、優孟、優旃隻可以&ldquo彙編&rdquo在一塊,而不可以合傳。

    《儒林外史》隻是一種&ldquo儒林故事的彙編&rdquo,而不能算作有自然連絡的合傳。

    《水浒傳》稍好一點,因為其中的主要人物彼此都有點關系;然而有幾個人&mdash&mdash例如盧俊義&mdash&mdash已是很勉強的了。

    《海上花》的人物各有各的故事,本身并沒有什麼關系,本不能合傳,故作者不能不煞費苦心,把許多故事打通、折疊在一塊,讓這幾個故事同時進行,同時發展。

    主腦的故事是趙樸齋兄妹的曆史,從趙樸齋跌交起,至趙二寶做夢止。

    其中插入羅子富與黃翠鳳的故事,王蓮生與張蕙貞、沈小紅的故事,陶玉甫與李漱芳、李浣芳的故事,朱淑人與周雙玉的故事,此外還有無數小故事。

    作者不願學《儒林外史》那樣先叙完一事,然後再叙第二事,所以他改用&ldquo穿插,藏閃&rdquo之法,&ldquo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dquo,閱者&ldquo急欲觀後文,而後文又舍而叙他事矣&rdquo。

    其中牽線的人物,前半是洪善卿,後半是齊韻叟。

    這是一種文學技術上的試驗,要試試幾個不相幹的故事裡的人物是否可以合傳。

    所謂&ldquo穿插,藏閃&rdquo的筆法,不過是實行這種試驗的一種方法。

    至于這個方法是否成功,這卻要讀者自己去評判。

    看慣了西洋那種格局單一的小說的人,也許要嫌這種&ldquo折疊式&rdquo的格局有點牽強,有點不自然。

    反過來說,看慣了《官場現形記》和《九尾龜》那一類毫無格局的小說的人,也許能賞識《海上花》是一部很有組織的書。

    至少我們對于作者這樣自覺地作文學技術上的試驗,是應該十分表敬意的。

     《例言》另一條說: 合傳之體有三難。

    一日無雷同:一書百十人,其性情言語面目行為,此與彼稍有相仿,即是雷同。

    一日無矛盾:一人而前後數見,前與後稍有不符,即是矛盾。

    一日無挂漏:寫一人而無結局,挂漏也;叙一事而無收場,亦挂漏也。

    知是三者,而後可與言說部。

     這三難之中,第三項并不重要,可以不論。

    第一、第二兩項即是我們現在所謂&ldquo個性的描寫&rdquo。

    彼與此無雷同,是個性的區别;前與後無矛盾,是個人人格的一緻。

    《海上花》的特别長處不在他的&ldquo穿插,藏閃&rdquo的筆法,而在于他的&ldquo無雷同,無矛盾&rdquo的描寫個性。

    作者自己也很注意這一點,所以第十一期上有《例言》一條說: 第廿二回如黃翠鳳、張蕙貞、吳雪香諸人皆是第二次描寫,所載事實言語自應前後關照;至于性情脾氣态度行為有一絲不合之處否?閱者反複查勘之,幸甚。

     這樣自覺地注意自己的技術,真可令人佩服。

    前人寫妓女,很少能描寫他們的個性區别的。

    十九世紀的中葉(一八四八)邗上蒙人的《風月夢》出世,始有稍稍描寫妓女個性的書。

    到《海上花》出世,一個第一流的作者用他的全力來描寫上海妓家的生活,自覺地描寫各人的&ldquo性情,脾氣,态度,行為&rdquo,這種技術方才有充分的發展。

    《海上花》寫黃翠鳳之辣,張蕙貞之庸凡,吳雪香之憨,周雙玉之驕,陸秀寶之浪,李漱芳之癡情,衛霞仙之口才,趙二寶之忠厚,&hellip&hellip都有個性的區别,可算是一大成功。

    這些地方,讀者大概都能領會,不用我們詳細舉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