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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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那樣子講講罷了。

    火熄了,店主人早已去了,有些人也已經打合鋪,睡了,也許還有兩個人正談得很密切。

    譬如有兩個比較年輕的人,這時候他們之中的一個也許會告訴,說是因為在故鄉曾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大罪過,他逃出來了,逃了這麼遠,幾百裡,幾千裡還不知道,而且也逃出了這許多年了。

     “我呢……”另一個也許說,“——我是為了要追尋一個潛逃的老婆,為了她,我便做了這小小生意了。

    ”他們也許會談了很久,談了整夜,而且竟訂下了很好的交情。

    “雞聲茅店月,人迹闆橋霜”,窗上發白,街上已經有人在走動着了,水筒的聲音,辘轳的聲音,仿佛是很遠,很遠,已經又要到趕路的時候了。

     呼喚聲、呵欠聲、馬蹄聲……這時候忙亂的又是店主人。

    他又要向每個客人打招呼,問每個客人:盤費可還足嗎?不曾丢了什麼東西嗎?如不是急于趕路,真應當用了早餐再走呢,等等。

    于是一夥路人,又各自拾起了各人的路,各向不同的方向跋涉去了。

    “幾時再見呢?”“誰知道,一切都沒準呢!”有人這樣說,也許還有人多談幾句,也許還聽到幾聲歎息,也許說:“我們這些浪蕩貨,一夕相聚又散了。

    散了,永不再見了,話談得真投心,真投心呢!” 真是的,在這些場合中,縱然一個老江湖,也不能不有些惘然之情吧。

    更有趣的是在這樣野店的牆上,偶爾你也會讀到用小刀或瓦礫寫下來的句子,如某縣某某人在此一宿之類。

    有時,會讀到些詩樣的韻語。

    雖然都鄙俚不堪,而這些陌路人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陌路的相遇又相知,他們一時高興了,忘情一切了,或是想起一切了,便會毫不計較地把真情流露了出來,于是你就會感到一種特别的人間味。

    就如古人所歌詠的: 君乘車,我戴笠, 他日相逢下車揖; 君擔簦,我跨馬, 他日相逢為君下。

     ——這樣的歌子,大概也是在這樣的情形下産生的吧。

     一九三六。

     【點評】 李廣田(1906—1968),山東鄒平人。

    1923年考入濟南第一師範後,開始接觸五四以來新思潮、新文學。

    1929年入北大外語系預科,後結識本系同學卞之琳和哲學系的何其芳。

    出版三人詩合集《漢園集》,被人稱為“漢園三詩人”。

    1935年北大畢業,回濟南教書,繼續寫了不少散文,結集為《畫廊集》、《銀狐集》。

    1941年秋至昆明,在西南聯大任教。

    除散文外,還寫了長篇小說《引力》。

    抗戰勝利後,他先後在南開大學、清華大學任教。

    1948年加入中國共産黨。

    解放後任清華大學中文系主任。

    1949年全國第一次文代會,當選為文聯委員、文協理事。

    1951年任清華副教務長。

    1952年調任雲南大學副校長、校長。

    曆任中國科學院雲南分院文學研究所所長,作協雲南分會副主席、中國作協理事等。

    他是中國現代優秀的散文作家之一,先後結集的還有《雀蓑集》、《圈外》、《回聲》、《日邊随筆》等。

     《野店》:荒僻的村落中,路邊的野店裡,不同身份、地位和職業的人們聚集在一起,大家在這裡休息、吃飯、喝酒、聊天,交流着天南地北的信息。

    這個旅途中的野店,仿佛是人生的一個驿站,在這裡人們得以暫時的忘記憂愁和煩惱。

    作者的所見,所聞,所想如涓涓細流溢于筆端,而貫穿始終的就是一個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