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聖約翰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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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在此美麗的環境中度過愉快的時光。

    倘若說聖約翰大學給我什麼好處,那就是給了我健康的肺,我若上公立大學,是不會得到的。

    我學打網球,參加足球校隊,是學校劃船隊的隊長。

    我跟夏威夷的男生根耐斯學打棒球,他教我投上彎球和下墜球。

    最出色的是,我創造了學校一英裡賽跑的紀錄,參加了遠東運動會,隻是離獲勝還遠得很。

    學校當局認為這種經驗對我很有益處。

    我記得家父當時在上海,到運動場去看我,很不贊成我參加比賽,認為這與智能的比賽毫不相幹。

     我從來沒有為考試而填鴨死記。

    在中學和大學我都是畢業時考第二,因為當時同班有個笨蛋,他對教授所教的各種學科都看得十分正經。

    在大家拼命死記準備考試得高分時,我則去釣魚消遣。

    因為聖約翰大學瀕蘇州河灣,所以可以去捉死鳗魚、鲦魚,和其他小魚,以此為樂而已。

    在二年級時,休業典禮上,我接連四次到講台上去接受三種獎章,并因領導講演隊參加比賽獲勝而接受銀杯,當時全校轟動。

    鄰近的女子大學聖瑪麗大學的女生,一定相當震動。

    這與我的結婚是有關系的。

     我曾經說過,因為我上教會學校,把國文忽略了。

    結果是中文弄得僅僅半通。

    聖約翰大學的畢業生大都如此。

    我一畢業,就到北京清華大學去。

    我當時就那樣投身到中國的文化中心&mdash北京,您想像我的窘态吧。

    不僅是我的學問差,還有我的基督教教育性質的影響呢。

    我過去受限制不得看中國戲,其實大部分中國人都是從中國戲裡得以知道中國曆史上那些名人的。

    使巴勒斯坦的古都耶利哥城陷落的約書亞将軍的号角,我都知道,而我卻不知道孟姜女的眼淚沖倒了一段萬裡長城。

    而我身為大學畢業生,還算是中國的知識分子,實在慚愧。

     為了洗雪恥辱,我開始認真在中文上下工夫。

    首先,我看《紅樓夢》,借此學北京話,因為《紅樓夢》上的北京話還是無可比拟的傑作。

    襲人和晴雯說的語言之美,使多少想寫白話的中國人感到臉上無光。

     我該怎麼辦呢?我無法問别人杜詩評注的問題,因為好多擁有哲學博士的教授,或是電機系的教授,他們中國文學的知識之貧乏,和我是伯仲之間。

    我找到了賣舊書出名的琉璃廠,那條街上,一排一排的都是舊書鋪。

    由于和書商閑談,我發現了我在國學知識上的漏洞,中國學者所熟知的,我都不知道。

    與書商的随便攀談,我覺得非常有趣,甚至驚異可喜。

    我們的對話比如:&ldquo這兒又有一本王國維的著作《人間詞話》。

    &rdquo其實我是生平頭一次發現他的此一著作。

    又如:&ldquo這兒又有一套《四庫集錄》。

    &rdquo後來,我也學會談論書籍,甚至談論古本了。

     民國六年到民國七年,是中國的新文化運動期間,文學革命的風暴沖擊到全中國,我是民國五年在聖大畢業的。

    中國那時思想上正在狂風急浪之中。

    胡适之博士在紐約已經開始提倡&ldquo文學革命&rdquo,陳獨秀則領導對&ldquo孔家店&rdquo的毫不妥協地激烈攻擊,攻擊儒家思想如&ldquo寡婦守節不嫁&rdquo,&ldquo貞節&rdquo,兩性标準,纏足,扶乩等等。

    胡适向中國介紹自由詩,提倡用白話寫新詩,易蔔生劇本《傀儡家庭》,以及王爾德的唯美主義,蕭伯納的戲劇。

    他更進一步指出中國的落後,不僅在科學、工藝,而且在現代政治組織,甚至文學、戲劇、哲學。

    所有的青年學生都受到鼓舞。

    好像是吹來一陣清風。

    其實吳稚晖早已提出了警告,他說&ldquo把線裝書扔入廁所裡去&rdquo。

    周樹人後來也随着說&ldquo所有中國的古書都有毒&rdquo。

     胡适在民國七年回到北京時,我以清華大學教員的身份也在場歡迎他。

    他由意大利返國,當時引用荷蘭神學家Erasmus的話說:&ldquo現在我們已然回來。

    一切要大有不同了。

    &rdquo我在北京的報上寫文章,支持用白話寫作,理由是歐洲各國文學在十五與十六世紀興起時,都是用當時的白話,如意大利的但丁和包加邱都是。

    我的文章引起了胡适之的注意,從那時起,我們一直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