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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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配爬行的卑賤化身——的支配。

    他們的相應地位變化了,尤來亞處于擅權地位,威克費爾德先生就處于服從地位,而這一來,我就更痛切地感到這兩種性格使我難于言表地難過。

    如果我看到一個猴子指揮一個人,我也不會覺得那情形比這更加可恥了。

     他自己對此似乎也完全覺察了。

    他進來後就站着不動;頭低垂,仿佛已明白了一般。

    不過這隻是片刻即過了,因為愛妮絲小聲對他說:“爸爸!特洛伍德小姐在這呢,還有特洛伍德呢,你都好久沒見過他了!”于是他走過來,很不自然地把手伸給我姨奶奶,然後又和我握手(但要親切得多)。

    在我聽的那片刻之時,我看到尤來亞的臉做出了最令人生厭的笑。

    我猜愛妮絲也看到了,所以她才也避開他。

     姨奶奶看到了什麼,沒看到什麼,隻要她不想讓人知道,怎麼觀察她臉也不會看出什麼的。

    我相信,她要做出鎮定的樣子來時,是沒人比得上她的。

    在成為僵局的那時,她的臉就像一面沒有窗子的牆,一切光線都不能穿透她的思想;然後,她才用她一貫的生硬方式打破了沉默。

     “嘿,威克費爾德,”姨奶奶說道;于是他擡頭看她,這還是他進來後的第一次看她。

    “剛才,我告訴你女兒我過去怎樣自己處理我的錢,因為你在業務方面日益生疏,我不能信賴你了。

    剛才我們一起商量;商量得很好,考慮到了方方面面的問題。

    依我看來,愛妮絲真抵得上一個事務所呢。

    ” “如果我可以卑賤地說一句,”尤來亞-希普痙攣了一下說道,“我完完全全贊同貝西-特洛伍德小姐的話,如果愛妮絲小姐是一個合夥人,我一定非常快活了。

    ” “你已經是一個合夥人了,你知道,”姨奶奶馬上說道,“我想,你大概總能滿意了。

    你覺得怎麼樣呀,先生?” 聽到這樣冷淡的問候,希普先生很-促地抓着他的藍提包答道他很好,他向姨奶奶道謝,還希望她也很好。

     “還有你,科波菲爾少爺——我應當說,科波菲爾先生,”尤來亞繼續說道,“我希望你也很好!雖然眼下這種情形,我見了你仍很高興,科波菲爾先生。

    ”我相信他說的,因為他似乎對這情形覺得很有趣。

    “眼下這情形不是朋友們希望你會遇上的,科波菲爾先生,不過人的成就不是靠着錢,而是靠着——以我這卑賤的能力,我實在說不出是靠什麼,”尤來亞搖尾乞憐地痙攣着說道,“不過不是靠了錢!” 說到這兒,他就握住我手。

    他不是通常那樣和我握手,而是離我遠遠地站着,像搖唧筒手柄那樣把我的手一掀一掀,他有點怕我的手了。

     “你覺得我們的氣色怎麼樣,科波菲爾少爺——我應當說先生的?”尤來亞可憐兮兮地說道,“你覺得威克費爾德先生的精神健旺嗎,先生?這些年來,我們的事務所并沒很大變化,不過提高了卑賤的人,那就是我母親和我;發展了美麗的人,”他又像事後又記起了什麼一樣地說道,“那就是愛妮絲小姐。

    ” 說罷這句恭維話,他就用那麼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方式跳來跳去,連我那坐在那裡一直瞪着他的姨奶奶也再也忍不住了。

     “鬼把他抓住了吧!”姨奶奶嚴厲地說,“他在幹什麼呀?” 别像觸了電那樣抽吧,先生!” “請你原諒我,特洛伍德小姐,”尤來亞答道;“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

    ” “滾你的吧,先生!”姨奶奶一點也不軟下去地說道,“不要胡說!我才不是那樣呢。

    如果你是條泥鳅,先生,你就像泥鳅那樣動吧。

    如果你是一個人,你就管住你的手腳吧,先生!天哪!”姨奶奶很生氣地說道,“我可不要被這種蛇一樣的扭動、陀螺一樣的旋轉弄瘋呢!” 說出這番轟炸似的話後,姨奶奶坐在那裡恨恨地動了動身子又搖了搖頭,好像在抓住他打一樣,這一下可增加了那話的力量,使得希普先生不好意思了,這在大多數人都是免不了會的。

    可他轉過身用一種很低三下四的聲音對我說道: “我很清楚,科波菲爾少爺,特洛伍德小姐雖然是卓越的女人,卻性子很急。

    實際上,科波菲爾少爺,我相信我比你還先有幸認識她呢,那時我還是個卑賤的文書。

    目前的情形使她性子更急了,我認為也是情理中事。

    她性格沒有變得更壞,這反而是個奇迹了!我來拜訪,不過要說,在目前情形下,如果有我們——我母親和我,或者是威克費爾德——希普事務所——可以效力之處,我們真是會很高興效力的。

    我能這麼說吧?”尤來亞對他的合夥人說道,并令人生厭地笑着。

     “尤來亞-希普,”威克費爾德的聲音單調,表情勉強,“在事務方面很得力,特洛伍德。

    我完全同意他所說的。

    我知道,我一直很關心你們。

    把這放到一邊不說,我完全同意尤來亞所說的。

    ” “哦,被這樣信任,”冒着再吃我姨奶奶一頓罵的危險,尤來亞晃着一條腿說道,“是多麼大的一種獎賞啊!不過,我希望我能努力減輕事務帶給他的疲勞,科波菲爾少爺!” “于我,尤來亞-希普是一種很大的安慰,”威克費爾德先生還是那樣沉悶地說道,“這樣的一個合夥人,特洛伍德,減輕了我的精神負擔。

    ” 我知道,是那個紅頭發狐狸逼威克費爾德先生說這些的,目的就是要證實在他破壞我睡眠的那個夜晚說過的話。

    我又看到他臉上露出令人生厭的笑容,也看到他在怎樣注視我。

     “你不走吧,爸爸?”愛妮絲關切地說道,“你不跟特洛伍德和我一起走回去嗎?” 如果尤來亞沒搶在前面說了下面的話,我相信,威克費爾德先生一定會看那大人物後再回答的。

     “我事先已有了約,”尤來亞說道,“否則我一定極願和朋友們在一起。

    不過,我讓我的合夥人代表事務所吧。

    愛妮絲小姐,再見!再見,科波菲爾少爺。

    我向貝西-特洛伍德小姐獻上我卑賤的敬禮。

    ” 他邊說着,邊吻他的大手,像一個假面具那樣斜睇着我們走了出去。

     我們坐在那兒,談到我們在坎特布雷的舊日好時光,我們談了一兩個小時。

    在愛妮絲照拂下,威克費爾德先生很快就恢複了自如;不過,總有那麼一種根深蒂固的壓抑壓着他,他無法擺脫。

    話雖如此,他臉上總算露出了喜色。

    當聽我們回憶到舊日生活中那些小事時,他顯然也很開心,有許多事他記得很清楚。

    他說,又像和愛妮絲及我在一起過的那自由自在的日子了;他巴不得那種日子一直未變。

    我相信,無論是在愛妮絲安祥的臉上,還是當她的手每一次觸到他胳膊的那一刻裡,都蘊含着一種能在他身上展現出奇特效果的力量。

     幾乎一直和皮果提在裡屋裡忙着幹活的姨奶奶不肯跟我們去他們的住處,但她堅持要我去,我就去了。

    我們一起吃飯,飯後,愛妮絲像先前那樣坐在他身邊給他斟酒。

    她給他斟多少,他就隻喝多少,不再多喝了,就像一個乖孩子一樣。

    天色暗下來時,我們三個一起坐在窗前。

    天色幾乎完全轉黑時,他躺到一張沙發上,愛妮絲用枕頭墊起他的頭,俯在他身上一會兒。

    她回到窗前時,雖然光線很暗,我仍可以看出她眼中晶瑩的淚光。

     但願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位可愛的女孩在那時的愛心和忠誠。

    如果我會忘記,那肯定是我快死了。

    就是那時,我也希望我還記得她!她使我心中如此充滿了極好的決斷力,她那樣用她的榜樣來使我由軟弱變堅強,她那麼指導——我說不出她是怎樣做的,她太謙虛太溫和,不肯用很多話來勸說我——我心裡的熱情和常變的理想。

    我所做的每一點好事,我所能對一切傷害的忍耐,都歸功于她,我鄭重地這麼認為。

     在黑暗中,她坐在窗前,她又怎樣對我談到朵拉并聽我贊美朵拉,然後她自己又誇這小仙女,把她自己那閃爍的純潔光輝撒在這小仙女身邊變成了一圈光環。

    于是我覺得這小仙女更加可愛天真!哦,愛妮絲,我少年時代的姊妹。

    如果那時我就能知道許久以後我才知道的事,那該多好啊!—— 我走下時,街上有個乞丐;我正想着她那甯靜純潔的眼睛并向窗子轉過身來時,被那乞丐吓了一跳——他仿佛是應着早上一句話的回聲那麼說道: “盲目呀!盲目呀!盲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