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些舊場景,一些新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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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過,你知道,衛少爺,”他壓低了嗓門很嚴肅地說道,“這是個女人,少爺,一個年輕女人,這是愛米麗偶然認識就不應再交往的一個女人。

    ” 聽到這話,我便想到幾小時前我見過的那個跟蹤他們的黑影。

     “這是個窮女人,衛少爺,”漢姆說道,“受到全鎮的作踐。

    大街小巷的人都作踐她。

    就連埋在墓場裡的死人也不像她那樣遭人厭惡。

    ” “今晚我們在沙灘上相遇後,漢姆,我看到的就是她嗎?” “盯着我們?”漢姆說道,“好像是這樣,衛少爺。

    那時我不知道她在後面呢,少爺,可後來她偷偷來到愛米麗的小窗前,看到燈亮後,就低聲叫:‘愛米麗,愛米麗,看在基督份上,用女人的心腸對待我吧。

    我從前和你一樣呀!’衛少爺,這話聽起來也正經呀!” “的确是的,漢姆。

    那愛米麗又怎麼辦呢?” “愛米麗說:馬莎,是你?哦,馬莎,竟是你呀!——她們曾一起在歐默先生那裡共事做工很長一段時間。

    ” “我現在記起她了!”我想起第一次去時見到的兩個女孩,她就是其中之一;我叫道,“我記得很清楚了!” “馬莎-恩德爾,”漢姆說道,“比愛米麗大兩或三歲,和她一起上過學呢。

    ” “我從沒聽說過那名字,”我說道,“我不想岔開你的話。

    ” “就為了那,衛少爺,”漢姆繼續說道,“幾乎一切都在這句話裡頭了,‘愛米麗,愛米麗,看在基督的份上,用女人的心腸對待我吧。

    我以前和你一樣呀!’她想和愛米麗說話,可愛米麗不能那麼做,因為愛她的舅舅回家了,他不願——不,衛少爺,”漢姆很誠懇地說道,“他是那麼有德性,那麼善良,就是把沉到海底的财寶全給了他,他也不能看到她倆并肩待在一起。

    ” 我感受得出這話多真實。

    我立刻像漢姆一樣全明白了。

     “愛米麗就在一張紙片上用鉛筆寫了,”他往下說道,“再交給窗外的她,要她帶到這兒來。

    ‘把這紙片’,她說,‘交給我的姨媽巴吉斯太太,因為愛我,她會把你留在火爐邊,等舅舅出門後,我就可以來了。

    ’她又把我告訴你衛少爺的那番話一字一字說給我聽,求我帶她來這裡。

    我有什麼辦法呢?她本不應該認識這種人的,可她的眼淚淌下時,我又無法拒絕她。

    ” 他把手伸進那件粗糙的外衣前襟裡,小心翼翼拿出一隻好看的小錢包。

     “就算她眼淚淌到臉上時我能拒絕她,衛少爺。

    ”漢姆溫柔地把那小錢包托在他粗糙的大手掌中說道,“當她把這東西交給我叫我替她保管時——我又知道她為什麼帶着這玩藝——我又怎麼能拒絕她呢?這麼一個好看的玩藝!”漢姆看着錢包若有所思地說道,“裡面有這麼一點錢,愛米麗,我親愛的。

    ” 他把錢包又放回懷裡去後,我緊緊地握住他手,因為我覺得這比說任何話更能充分表達我的心意。

    于是,有那麼一兩分鐘,我們一言不發地踱來踱去。

    後來,門開了,皮果提出現了,她向漢姆招手示意讓他進去。

    我本想躲開,她卻趕上來,請我也進去。

    我本想避開她們呆着的房間,可她們就呆在我曾多次提到過的那間瓦頂下的廚房裡。

    而住宅門一開就是廚房,我還來不及考慮去哪就發現自己已和她們在一起了。

    那個少女——我在沙灘上見到的正是那個少女——在靠近火爐的地方。

    她坐在地上,頭和胳臂放在一把椅子上。

    從她那姿态看來,我想愛米麗剛從椅子上起身,可憐的人也許把頭在愛米麗的膝蓋上枕過呢。

    那少女的頭發蓋住了臉,也許是她親自弄亂的吧,反正我不能看清她的臉。

    不過,我看得出她很年輕,白膚白淨。

    皮果提哭過,小愛米麗也哭過。

    我們剛進去時,沒人做聲,在那一片沉寂中,碗櫃旁那隻荷蘭鐘的嘀嗒聲似乎比平常響兩倍呢。

     愛米麗先說話了。

     “馬莎想,”她對漢姆說道,“想去倫敦。

    ” “為什麼要去倫敦?”漢姆馬上問道。

     他站在她們中間,又同情又嫉妒地看着伏在那裡的少女。

    他同情她的傷心,嫉妒她擁有他深深愛着的那個人的那麼多友情。

    我永遠對這情景記得刻骨銘心。

    他倆都用很柔和、很低的聲音說話,但很清楚,好像她生病了一樣。

     “那裡比這裡好,”第三個聲音——這是馬莎的聲音,雖然她仍一動不動——高聲說道,“那裡沒人認識我。

    而這裡誰都認識我。

    ” “她要到那裡幹什麼呢?”漢姆問道。

     她擡起頭,茫然四顧了一會又低下頭;她用右臂繞住自己的脖子,像個因發熱或受傷而痛得扭來扭去的女人。

     “她要走正路了,”小愛米麗說道,“你不知道她對我們說過什麼。

    他知道嗎?——他們知道嗎,姨媽?” 皮果提同情地搖搖頭。

     “我要去試試,”馬莎說道,“如果你們肯幫我離開的話。

    我在哪也比在這兒好。

    我說不準會好起來的。

    哦!”說罷,她渾身可怕地發起抖來,“讓我離開這些街巷吧,這兒全鎮的人打我還是孩子起就認識我了!” 愛米麗把手向漢姆伸去,我見後者把一個小帆布袋放到她手裡。

    她以為是她自己的錢包,接過後就往前走了幾步;可是一發現不是的,她又回到已退到我身邊的他那裡,把那小帆布袋給他看。

     “這都是你的呀,愛米麗,”我聽見他說,“凡是我的全都是你的呀,我親愛的。

    不給你用,我就不快活!” 她眼中又充滿了淚水,可她轉過身朝馬莎走去。

    她對馬莎說了什麼,我不知道。

    我隻看到她彎下腰,把錢放進馬莎懷裡。

    她低聲又說了些什麼,還問夠不夠用。

    “用不完呢,”對方答道,然後握住她的手吻起來。

     然後,馬莎站了起來,披上頭巾并用頭巾掩住臉而大哭起來,慢慢挪向門口。

    在離開前,她停了一下,好像想說什麼,又像是要轉過身來。

    可是她沒說出任何話來,隻是在頭巾下發出一種低微的哀哀呻吟。

    她就這樣走了。

     剛關上門,小愛米麗急急看看我們三個,便用手捂住臉嗚咽起來。

     “别這樣,愛米麗!”漢姆輕輕拍着她肩頭說道,“别這樣,我親愛的!你不該這樣哭呀,親愛的!” “哦,漢姆!”她還那麼傷心地哭着叫道,“我不像一個女孩應該做到的那麼好!我知道,有時我沒有我應有的感激之心!” “有的,有的,你有,一定有!”漢姆說道。

     “沒有!沒有!沒有!”小愛米麗嗚咽着搖頭叫道,“我不像一個女孩應該做的那麼好!不像!不像!” 她還一個勁哭,好像她的心都裂開了。

     “我太作踐你的愛情了。

    我知道我是這樣的!”她嗚咽道!“我老和你鬧别扭,對你常變心,實際上我根本不該那麼做,你從來都不那麼對我。

    我為什麼老對你那樣呢,實際上我隻應當想怎麼感謝你,怎麼讓你開心呀!” “你總讓我開心,”漢姆說道,“我親愛的!看到你,我就開心。

    想到你,我一天到晚都開心。

    ” “啊,那不夠呀!”她叫道,“那是因為你好,而不是因為我好呀!哦,我親愛的,如果你愛上另一個人,一個比我更堅定、更可貴的人,一個全心全意愛你而不像我這麼輕浮易變的人,你也許會更幸福呢!” “可憐的好心人兒,”漢姆小聲說道,“馬莎把她弄得昏頭了。

    ” “姨媽,”愛米麗嗚咽道,“請你來呀,讓我枕在你身上吧。

    哦,我今晚好傷心,姨媽!哦,我不像女孩應該做的那麼好。

     我不是的,我知道。

     皮果提已趕到火爐前的椅子上坐下,愛米麗跪在她身邊,摟住她脖子,誠懇地擡頭望着她的臉。

     “哦,姨媽,千萬想辦法幫我呀!漢姆,親愛的,想辦法幫我呀!大衛先生,念舊日友情,請一定想辦法幫我!我要做一個比現在的我好得多的女孩。

    我要有比現在有的百倍的感激之心。

    我要更深切感到:做一個好人的老婆,過一種平靜生活,是多麼幸福。

    唉呀,唉呀!哦,我的親人們!我的親人們!” 她把頭垂在我的老保姆的胸前,漸漸才不再那樣半孩子氣半成人樣痛苦悲哀地懇求(我覺得,她那種樣子比其它樣子更自然,更适合她的美貌),而隻靜靜哭泣。

    我的老保姆則像拍撫一個嬰兒那樣拍撫她。

     她一點點平靜下來,我們就都來安慰她;一會兒說打氣的話,一會兒和她開個小玩笑。

    終于,她擡起頭來和我們說話了。

    我們這麼說呀,一直說到她面露出微笑,然後大笑,終于懷着羞意坐起來。

    皮果提為她把散開的卷發挽好,給她擦幹眼淚,把她收拾得又那麼整齊,這下就能免得她舅舅在她回家後會追問他的寶貝心肝為何流淚了。

     那天晚上,我看到我過去從未見她做過的事。

    我看到她天真地吻她未婚夫的臉,并漸漸向他那壯實的身軀靠攏,好像那是她最可靠的支柱一樣。

    在下弦月月光下,他們一起走去,我心中暗自将他們和馬莎的離去做比較。

    我從後面看他們,發現她雙手握住他胳臂,靠他更近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