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我蒙受了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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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的床移進的那間房間是一個有知覺并能作見證的東西,那我今天可以請它——我不知道現在是誰睡在裡面了——為我證明,我帶給它的是一顆何等沉重的心。

    我在狗吠聲中來到那兒,我上樓時一直聽見那狗在我身後狂叫。

    在我看來,那房間空蕩蕩的,實在陌生,就像在房間看來我也是那樣。

    我兩隻小手交叉着坐在那兒就想開了。

     我想的都是最怪的事。

    我想到那房間的形狀,那天花闆上的裂紋,牆上的紙,窗玻璃上呈波紋和漩渦樣的裂縫,那個三條腿而歪歪咧咧并看上去很不快活的臉盆架。

    看到它我不禁想起了在老頭子影響下的高米芝太太。

    我一直哭呀,哭呀,可是除了因為覺得冷和沮喪,我肯定我當時不是為想到什麼别的而哭。

    最後,感到孤零零的我開始想到我是多麼地愛着小愛米麗,卻偏偏被人從她身邊拖開而來到這個地方,在這裡,似乎沒人及她一半那樣需要我或關心我。

    想到這裡我好不痛苦,便滾進被子的一角,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有人說着“他在這兒哪!”并把我熱腦袋上的被子揭開,這下就把我弄醒了。

    原來是母親和皮果提來看我了,是她們中的一個把我弄醒的。

     “衛衛,”母親說,“有什麼不對勁了?” 我覺得她居然這麼問我實在太怪了,于是就說:“沒什麼。

    ”我轉過臉去,我記得我是想不讓她看見我顫抖的嘴唇,否則會讓她看出更多真相。

     “衛衛,”母親說道,“衛衛,我的孩子。

    ” 我敢說,當時她無論說什麼也不像她把我叫作她的孩子更打動我的心。

    我把眼淚藏在被單上。

    她要拉我起來時,我使勁用手推開她。

     “這就是你幹的事,皮果提,你這殘忍的東西!”母親說,“我對這一點也不懷疑。

    我不知道你這樣教唆我的親兒子來反對我或反對任何我愛的人,你又怎麼能對得起你的良心?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皮果提?” 可憐的皮果提舉起雙手,擡起了眼睛。

    她隻能用我在飯後常作的謝飯禱告用的話來回答:“上帝饒恕你,科波菲爾太太,但願你不會為你剛才說的話而真心後悔!” “實在讓我氣壞了,”母親叫道,“在我的蜜月裡,就算我最惡毒的仇人也會想到這一點,從而不嫉妒我這一點點的安甯和幸福。

    衛衛,你這個調皮的孩子!皮果提,你這個野蠻的東西!哦,天啊!”母親一會兒轉向我,一會兒轉向皮果提,任性地叫着說,“當人滿以為可以期待這個世界盡可能地如意時,這又是多麼多麼令人苦惱的世界呀!” 我感到一隻手觸到了我,而我知道這手既不是她的,也不是皮果提的,于是我下床站到床邊。

    這是默德斯通先生的手,他說話時一直把那手放在我手臂上。

     “怎麼了?克拉拉,我的心肝,難道你忘了?——堅定,我親愛的。

    ” “我很慚愧,愛德華,”母親說,“我本想做好,但我實在不舒服。

    ” “真是的!”他答道,“這麼快就聽到這個太糟了,克拉拉。

    ” “我說,硬要讓我現在這樣實在太難了,”母親撅嘴說,“實在——太難了——是吧?” 他把她拉到身邊,對她小聲說了點什麼又親親她。

    看到母親的頭依在他肩上并用手臂挨着他脖子,我就知道——和我現在知道得一樣清楚: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擺弄她那軟弱的天性,他達到目的了。

     “下去吧,我的愛人,”默德斯通先生說,“衛衛和我也會一起下樓去的。

    我的朋友,”當他盯着我母親出去後,他就朝她點點頭并微笑一下,然後他就把那張陰沉沉的面轉向皮果提,“你知道你女主人的姓了嗎?” “她做我的女主人已經很久了,老爺,”皮果提答道,“我當然知道。

    ” “這是實話,”他答道,“可我想,在我上樓時我聽到你不是用她的姓稱呼她。

    她已用了我的姓,你知道。

    你會記住這個嗎?” 皮果提不安地看了我幾眼,行個禮就什麼也不說地走出了房間。

    我猜她看出有人希望她離開,而她也沒什麼理由繼續留在房間裡。

    隻剩下我們兩人後,他關上門,坐到一張椅子上,把我捉着站到他跟前,死死盯住我的眼睛。

    我覺得我的目光也被他所吸引而同樣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

    當我回憶起當時我們就這樣相對相視時,我好像又聽到我的心那樣又快又猛地跳動了。

     “大衛,”他說着把嘴唇抿得薄薄的,“如果我要對付一匹犟馬或一隻兇狗,你認為我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

    ” “我揍它。

    ” 我幾乎什麼也說不出聲來,可我覺得我雖然沉默,卻呼吸急促了許多。

     “我要讓它害怕,讓它學乖。

    我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征服這家夥;’哪怕要讓它把血流幹,我也會那麼做,你臉上是什麼?” “髒東西,”我說。

     他分明和我一樣清楚:那是淚痕。

    可就算他把這問題問上二十次,每次都還打我二十拳,我相信我決不會那麼回答他,哪怕我那幼稚的心炸開。

     “你這家夥人小卻挺聰明。

    ”他說着面帶隻屬于他的那種嚴肅的微笑,“你很懂得我,我看得出來。

    去洗把臉,少爺,然後和我一起下樓去。

    ” 他指着令我想到高米芝太太的那個臉盆架,并用頭示意我要馬上服從他。

    我當時毫不懷疑(我現在也毫不懷疑),如果我有些許遲疑,他一定會把我打倒而不帶任何猶豫。

     “克拉拉,我親愛的,”當我按他說的做了後,他拉着我一隻胳膊把我押進客廳時說,“你不會再覺得不舒服了,我希望。

    我們不久就能使我們這位年輕人的性子變得好些。

    ” 上帝幫助我!當時隻要有一句和善的話,我一生都會變得好些,或許會被造就成另一種人。

    一句鼓勵和解釋的話,一句對我年幼無知表示了憐憫同情的話,一句歡迎我回家的話,一句向我保證這-就-是我家的話,便會使我打心眼裡孝順他,而不隻是虛僞地在外表上孝順他,也會使我尊敬他而不仇恨他。

    我覺得,母親見我那麼怯生生又疏遠地站在房中心裡很難過,所以我一溜到一張椅子前坐下,她目光更加憂傷地追随我——或許她十分懷念我從前那幼稚的步态中那種無拘無束吧——但那句話并沒說出來,該說那句話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我們單獨進餐,就我們仨一起吃。

    他似乎很愛我的母親——恐怕我也并不因此而就會喜歡他一點——她也很愛他。

    從他們談話中我得知他的一個姐姐要來和我們住在一起,而且是這天晚上就要到。

    是當時還是後來我才發現,這點我不太肯定了,反正他并沒有積極投身任何什麼事業,他隻在倫敦一家酒業商号裡有些股份,或每年抽點紅利,還是他曾祖父在世時,他家就和那家商号有些關系了,他的姐姐也在那家商号有些股份;不過我得在這兒說明一下,或真或假。

     吃過晚飯後,我們都坐在火爐邊,我就捉摸怎麼才能跑到皮果提那裡去又不是偷偷溜掉,免得冒犯這一家之主。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來到花園門口,他便出門去迎接客人。

    我母親跟在他身後,我則怯怯地跟在母親身後。

    在昏暗中,她來到客廳門口時轉過身來,像過去一樣摟住我,小聲囑咐我要愛這個新的父親并服從他。

    她匆匆忙忙地偷偷這麼做,好像這麼做不對一樣,但仍然親熱溫柔。

    她把手伸到背後握住了我的小手,直到我們來到花園裡離他站的地方很近了,她才松開我的手去挽他的胳膊。

     來人是默德斯通小姐,她是一個面色陰沉沉的女士。

    她不僅像她弟弟一樣黑黑的,面目和聲音也像他。

    她的眉毛生得很濃、幾乎一直長到她那個大鼻子上了,仿佛她生錯了性别而以此來代替胡須。

    她随身帶來兩隻樣子突兀、結結實實的黑箱子,箱蓋上用銅釘結結實實地釘了她的姓名縮寫。

    給車夫付錢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