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保羅被引到一個新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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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的;皮普欽夫人的性情正像我們所看到的,一般來說,并不是愛遷就别人的,可是甚至連她也發出了一個介乎呻吟與歎息之間的小聲,仿佛她想說,在秘魯礦井破産之後,除了西塞羅之外,沒有其他人能成為她持久的安慰了,但西塞羅确實會是一盞戴維的安全礦燈①。

     科妮莉亞通過眼鏡看着董貝先生,仿佛她很想在他面前引出幾段大家提到的這位權威的語錄來似的。

    但是如果她懷有這個打算的話,那麼它也被這時的敲門聲所破壞了。

     “是誰?”博士問道。

    “啊!請進,圖茨;請進。

    這是董貝先生,先生。

    ”圖茨鞠了個躬。

    “真是個巧合!”布林伯博士說道。

    “在我們面前有一個開頭的和一個末尾的。

    阿爾法和烏米加②。

    這是我們年紀最大的學生,董貝先生。

    ”—— ①戴維的安全礦燈:英國著名化學家漢弗萊-戴維(HumfreyDavy,1778-1829年)于1815年發明的防煤氣爆炸危險的礦燈。

     ②阿爾法和烏米加(AlphaandOmega)分别是希臘字母表中頭一個字母α和最後一個字母C。

     博士很可以稱他為年紀最大和個子最高的學生。

    因為他至少比其他任何孩子高出一個肩膀。

    他發現自己處在陌生人當中,臉紅得厲害,同時吃吃地大聲笑着。

     “我們小小的門廊又增加了一個人,圖茨,”博士說道,“董貝先生的兒子。

    ” 小圖茨又臉紅了。

    他發現周圍一片肅靜,大家正等着他說點什麼,于是就對保羅說,“您好嗎?”聲音十分低沉,态度十分羞怯,因此如果一個小羊能吼叫的話,那麼也不會比他更使人吃驚的了。

     “勞駕您對菲德先生說,圖茨,”博士說道,“請他為董貝先生的兒子準備幾冊初級讀本,并給他分配一個便于學習的坐位。

    我親愛的,我想董貝先生還沒有參觀過宿舍吧。

    ”“如果董貝先生願意到樓上去,”布林伯夫人說道,“我将十分自豪地把催眠之神的領土帶給他看。

    ” 布林伯夫人是一位十分和藹有禮的女士,身材瘦削而結實,頭上戴了一頂用藍色材料做成的便帽;她說完之後,就跟董貝先生和科妮莉亞動身到摟上去,皮普欽夫人則跟在後面,眼光敏銳地往四處張望,在尋找她的敵人——那位男仆。

     他們走了以後,保羅坐在桌子上,用手抓住弗洛倫斯,膽怯地看着博士,然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房間裡的各處;博士則背靠着椅子,像平時一樣地把一隻手插進上衣的胸間,另一隻手拿着一本書在讀着,那書離他有一隻胳膊的距離。

    這種讀書态度中有一些很可怕的東西。

    這是堅決地、不動感情地、永不改變地、冷冷淡淡地從事工作的方式。

    它使博士的臉色顯露出來。

    當博士懷着好意向作者微笑着,或者皺着眉頭或搖搖頭,向作者做着怪臉的時候,他好像是在說,“别跟我說了,老兄;我知道得比您更清楚,”這時他臉上的神色是可怕的。

     圖茨站在門外,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就炫耀地觀察着他的表的齒輪,又數數半克朗一枚的硬币。

    但是時間沒有過多久;因為當布林伯博士正好要換換他繃緊的肥腿的位置,仿佛要站起來的時候,圖茨就迅速地溜掉,再也沒有回來了。

     不久就聽到董貝先生和他的向導一邊談着話,一邊走下樓來:不一會兒他們就走進博士的書房。

     “我希望,董貝先生,”博士放下書本,說道,“您會贊同我們所作的安排。

    ” “安排得好極了,先生,”董貝先生說道。

     “确實很不壞,”皮普欽太太說道,她決不肯給予過多的贊揚。

     “布林伯博士和夫人。

    ”董貝先生轉過身來說道,“在您們的許可下,皮普欽太太将不時來看看保羅。

    ” “皮普欽太太什麼時候願意來都行,”博士說道。

     “永遠高興見到她,”布林伯夫人說道。

     “我想,”董貝先生說道,“我已給你們增添了不少麻煩,現在我可以走了。

    保羅,我的孩子,”因為保羅坐在桌子上,他就走到他的跟前,說道,“再見。

    ” “再見,爸爸。

    ” 董貝先生握到他手裡的那隻無精打采、漫不經心的小手跟那張愁悶的臉奇怪地很不協調。

    可是董貝先生跟這臉上悲傷的表情沒有關系。

    它不是對他表示的。

    不是的,不是的。

    它是對弗洛倫斯表示的——完全是對弗洛倫斯表示的。

     如果董貝先生由于财富而表現傲慢自大的時候曾經結下什麼難以安撫的冤家,這位冤家在仇恨之中立意要對他進行無情報複的話,那麼即使是這樣的冤家也可能把這時董貝先生那高傲的心受到折磨的極度痛苦看作是對他過去所受創傷的一種補償了。

     他向他的男孩子彎下身去,親親他。

     他這樣做的時候,有什麼東西沾污了那張小臉;如果說這時他的視覺被這什麼東西弄得模模糊糊,看不清那張臉的話,那麼,在這短短的時間内,他在精神上的視覺也許是比過去更為明亮了。

     “我不久就會來看你的,保羅。

    你知道,你在星期六和星期天是放假的。

    ” “是的,爸爸,”保羅望着他的姐姐,回答道。

    “星期六和星期天。

    ” “你将在這裡學習到好多東西,成為一個聰明的人,”董貝先生說道,“是不是?” “我将努力去做,”孩子疲倦地回答道。

     “現在你将很快長大起來了!”董貝先生說道。

     “啊!很快!”孩子回答道。

    那老氣而又老氣的神情像一道奇怪的光線迅速地掠過了他的臉孔。

    它落在皮普欽太太的身上,消失在她的黑衣服中。

    這位出色的惡魔走上前去告别,把弗洛倫斯領走,這是她早就渴望要做的。

    她的動作使眼睛一直注視着保羅的董貝先生覺醒過來。

    他拍拍保羅的頭,又握了握他的小手之後,就以他平常那毫無熱情的禮貌向布林伯博士、布林伯夫人和布林伯小姐告别,走出了書房。

     盡管他請求他們不要動,可是布林伯博士、布林伯夫人、布林伯小姐全都向前擠着,陪送他到前廳;這樣一來,皮普欽太太就跟布林伯小姐與博士夾雜在一起,在她沒能抓住弗洛倫斯之前就被擁擠出了書房。

    因此,弗洛倫斯就跑回來,伸出胳膊,摟住他的脖子;她的臉是門口最後的一張臉,它露出鼓勵的微笑對着他,并通過眼淚發出光彩,顯得更加明亮,保羅站在那裡親切地回憶着這件事情的時候,覺得真虧門口發生的那件巧事。

     當她的臉孔消失的時候,它使他幼稚的胸膛鼓起、發脹,并使地球儀、書籍、盲眼的荷馬及米涅瓦在房間裡遊來晃去。

    但是它們突然停了下來;然後他聽到前廳裡那隻響亮的鐘仍然像先前一樣,莊重地問道,“我,的,小,朋,友,好,嗎? 我,的,小,朋,友,好,嗎?” 他合抱着兩手,坐在他的台座上,靜靜地聽着。

    但是他很可以回答,“厭倦,厭倦!非常孤獨,非常悲傷!”保羅在那裡坐着,年輕的心房悲痛、空虛;外界的一切都是那麼寒冷、荒涼、奇怪,仿佛他已投身到一個沒有什麼裝備的生活中,裝飾的工人永遠也不來把它裝備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