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保羅的繼續進步、成長與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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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躲藏在門後,隻要有一位忠心的姑娘向威肯姆的房間走去,她就會跳出來吓唬她。

    可是貝裡卻能自由地到那個地方去談話,隻要不妨礙她從早到晚勞累不停地執行她那些五花八門的任務就行;也隻有在跟貝裡交談的時候,威肯姆大嫂才能把她心裡的話傾吐出來。

     “他睡着的時候是個多麼漂亮的小家夥!”貝裡有一天夜間端着威肯姆的晚餐,停下來看看床上的保羅,說道。

     “啊!”威肯姆歎氣道。

    “他應當是漂亮的。

    ” “唔,他醒着的時候也不難看,”貝裡評論道。

     “是的,夫人。

    啊,是的,我舅舅的女兒貝特西-簡也這樣,”威肯姆說道。

     貝裡臉上露出的表情看上去仿佛是她想探根究源地了解一下保羅-董貝與威肯姆大嫂舅舅的女兒貝特西-簡之間的關系。

     “我舅舅的妻子,”威肯姆接下去說道,“就像她的媽媽一樣死掉。

    我舅舅的女兒就像保羅少爺一樣悲傷,我舅舅的女兒有時使人心驚膽寒,她常常是這樣的。

    ” “怎麼樣的呢?”貝裡問道。

     “我不願意跟貝特西-簡兩個人在一起坐一整夜!”威肯姆大嫂說道,“哪怕明天早上您讓威肯姆去料理他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幹,我做不到,貝裡小姐。

    ” 貝裡小姐自然問為什麼做不到?可是威肯姆大嫂按照她那種身份的一些人的習慣,無動于衷地沿着自己的思路說下去。

     “貝特西-簡是個我能希望見到的可愛的孩子,”威肯姆大嫂說道,“我不能希望見到比她更可愛的孩子了。

    一個孩子所能生的各種病,貝特西-簡全都生過了。

    痙攣對她來說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威肯姆大嫂說道,“就像疖子對您一樣,貝裡小姐。

    ”貝裡小姐不由自主地皺了皺鼻子。

     “可是貝特西-簡,”威肯姆大嫂壓低了嗓子,向房間四處環視了一下,面向着床上的保羅,說道,“在搖籃裡的時候曾經由她已經去世的母親照料過。

    我說不出是怎麼照料的,我也說不出是什麼時候照料的,我也說不出這孩子是不是知道這件事,但是貝特西-簡曾經由她的母親照料過,貝裡小姐!您可能會說這是廢話!我不會生氣見怪,小姐,我希望您能不昧良心地認為,這-是廢話,那樣您就會覺得您待在這個地方的心情要好得多;這是個像墳場一樣的地方——請您原諒我這麼放肆——,它使我膩煩透頂了。

    保羅少爺睡得有點不安靜,勞駕您拍拍他的背。

    ” “當然,您認為,”貝裡按照她的請求,輕輕地拍着,同時說道,“-他也被他的母親養育過嗎?” “貝特西-簡,”威肯姆大嫂用她最嚴肅的語氣說道,“就像那個孩子一樣沒交好運,就像那個孩子一樣改變了。

    我不時看到她坐在那裡,想呀,想呀,一直在想着,就像他一樣。

    我不時看到她看去很老氣,很老氣,很老氣,就像他一樣。

    我好多次聽到她講起話來就像他一樣。

    我覺得那個孩子的情況跟貝特西-簡完全一樣,貝裡小姐。

    ” “您舅舅的女兒活着嗎?”貝裡問道。

     “是的,小姐,她活着,”威肯姆大嫂回答道,她露出勝利得意的神态,因為顯而易見,貝裡小姐以為得到的是相反的回答;“而且嫁給了一位雕刻銀器的藝人。

    啊是的,-她活着。

    ” 威肯姆大嫂把語氣特别着重放在“她”這個主詞上。

     顯然,有什麼人死了,所以皮普欽太太的侄女問誰死了。

     “我不希望使您感到不安,”威肯姆大嫂繼續吃着晚飯,說道,“别問我。

    ” 這是必然會引起再次發問的方式,因此貝裡小姐又重複問了她的問題;威肯姆大嫂心中經過一番對抗與躊躇之後,放下刀子,又往房間四處和床上的保羅看了一眼,說道: “她對人們都很喜歡,有的是古怪的喜愛,有的是人們可能期望見到的親熱——隻不過比通常強烈一些就是了。

    他們這些人全都死了。

    ” 對皮普欽太太的侄女來說,這是個十分出乎意料和可怕的事情,因此她直挺挺地坐在堅硬的床邊上,急促地喘着氣,露出毫不掩飾的恐怖的神色,仔細地打量着報告這個消息的人。

     威肯姆大嫂朝着弗洛倫斯躺着的床悄悄地晃了晃左食指,然後從上往下移動,好幾次着重地指了指地闆;地闆下面就是客廳,皮普欽太太慣常在那裡吃烤面包片的。

     “記住我的話,貝裡小姐,”威肯姆大嫂說道,“保羅少爺不太喜歡您,您該為此而感到欣慰。

    我跟您說實話,因為他也不太喜歡我,所以我也為此而感到欣慰;雖然——請原諒我這麼放肆——在這個監獄般的房屋裡活着也沒有多大意思!” 貝裡小姐這時的情緒可能使她拍保羅的背拍得太重了,或者可能她在撫慰他的單調動作中突然休止了一下;不管情況怎麼樣,反正這時候他在床上轉動着身子,不一會兒醒了,就在床上坐了起來;由于做了什麼孩子的夢的緣故,頭發又熱又濕;他呼喚着弗洛倫斯。

     她一聽到他的第一聲聲音就從自己的床上跳了出來,立即伏在他的枕頭上,重新唱着歌,哄他睡覺。

    威肯姆大嫂搖搖頭,掉下了一些眼淚,向貝裡指着這兩個人,然後眼睛仰望着天花闆。

     “晚安,小姐!”威肯姆輕聲說道,“晚安!您的姑媽是一位老太太,貝裡小姐,這一定是您經常盼望的吧!” 威肯姆大嫂露出感到衷心悲痛的神色來伴随這安慰的再見。

    當她重新和這兩個孩子待在一起,聽到風正在凄涼地吹刮着的時候,她沉陷在憂郁之中——這是最廉價的、也是最容易得到的享受——,直到她昏昏睡去。

     皮普欽太太的侄女回到樓下的時候,雖然沒有期望看到那條模範的龍①會平卧在爐邊的地毯上,她卻感到寬慰地看到她異乎尋常地愛發脾氣和嚴厲,各個方面都表現出她打算再活很久一段時間,讓所有認識她的人都得到安慰。

    在接着來臨的一個星期之中,雖然保羅仍占着黑裙與壁爐圍欄之間他平時的位置,懷着毫不動搖的恒心,跟先前一樣專心緻志地研究着她,但當她的體質所需要的食品仍一個接着一個不斷地被消耗掉的時候,她并沒有呈現出任何衰老的症狀—— ①指皮普欽太太。

    龍在歐洲不像在中國是一種吉祥的動物,而是一種兇惡的動物。

     保羅本人經過這段時間之後,雖然臉上看去比過去健康得多,但卻并沒有比他最初到達的時候強壯起來,所以為他購置了一輛小車,他可以帶着字母表和其他初級讀物,悠閑地躺在裡面,被拉到海邊去。

    這孩子還是那種古怪脾氣,他拒絕了一位臉色紅潤的少年來給他拉車,卻選擇了這少年的祖父來代替他。

    這位祖父是一個滿是皺紋、蟹形臉的老頭子,穿着一套破舊的油布衣,由于長期浸泡在海水裡,他肌肉剛硬,青筋暴露,身上的氣味就像退潮時充滿海藻的海邊的氣味一樣。

     這位出色的仆人向前拉着他,弗洛倫斯經常在他身邊走着,心灰意懶的威肯姆随後。

    他就這樣每天到達海洋的邊緣;他會在他的小車中接連幾個小時坐着或躺着;要是有孩子們來跟他做伴,那是最使他深感到苦惱的,——隻有弗洛倫斯一人總是例外。

     “請走開吧,”他會對前來跟他交朋友的孩子說。

    “謝謝您,但是我不需要您。

    ” 也許會有什麼年幼的聲音挨近他的身邊,問他好嗎。

     “我很好,謝謝您,”他會回答道。

    “但是對不起,請您最好還是走開,自己玩去吧。

    ” 然後他會把頭轉過去,注視那孩子走開,并對弗洛倫斯說道,“我們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是不是?親親我,弗洛伊。

    ” 她按照平時的習慣,漫步走去撿貝殼或找熟人的時候,他會十分高興。

    他最喜愛的地方是一個十分幽靜的場所,遠遠離開大多數閑遊的人們;這時弗洛倫斯坐在他身旁幹着針線活,或念書給他聽或跟他談話;風吹拂着他的臉,海水湧到他的床的輪子中間;他不需要别的什麼了。

     “弗洛伊,”有一天他說道,“那個男孩的親友們所住的印度在什麼地方?” “啊,離開這裡很遠很遠,”弗洛倫斯從針線活中擡起眼睛,說道。

     “要走好幾個星期嗎?”保羅問道。

     “是的,親愛的。

    日夜趕路,也需要好多個星期的路程。

    ” “如果你在印度的話,弗洛伊,”保羅沉默了一分鐘之後,說道,“那麼我就會——媽媽是怎麼的?我記不得了。

    ” “愛我!”弗洛倫斯回答道。

     “不,不。

    我現在不是愛你嗎,弗洛伊?那叫什麼來着?——死去。

    如果你在印度的話,那麼我就會死去,弗洛伊。

    ” 她急忙把活計抛開,把頭伏在他的枕頭上,愛撫着他。

    她說,如果他在那裡,那麼她也會死去的,又說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啊,我現在好多啦!”他回答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我會因為十分悲傷十分孤獨而死去的,弗洛伊!” 還有一次,在同一個地方,他睡着了,安安靜靜地睡了好久。

    突然間他醒來了;他聽着,驚跳起來,然後坐下來聽着。

     “我想要了解它說什麼,”他凝視着她的臉。

    “這海,弗洛伊,它一直在說着一些什麼話?” 她告訴他,那隻是滾滾流動的海浪的喧聲。

     “是的,是的,”他說道。

    “但是我知道它們老是在說着什麼事情。

    老是同一個事情。

    那一邊是什麼地方?” 他站起來,熱切地望着地平線。

     她告訴他,那對面是另一個國家;但是他說他不是那個意思,他是說在遠遠的那一邊,遠遠的那一邊! 從此以後,他時常在談話的中途,突然停止,設法了解這些海浪老是在說些什麼話,而且會在他的車子中站起來,眺望着那遙遠的望不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