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保羅第二次失去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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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您惹我惱火了,那麼我就殺死您。

    我什麼時候都能殺死您——即使您待在您自己家裡的床上我也能。

    現在您告訴我,您是誰,您是什麼樣的人以及有關您的一切。

    ” 因為老太婆向她進行了威脅并給予了許諾,因為她恐怕會觸犯她,又因為她已養成了默不作聲和抑制内心的感覺、害怕與希望的習慣(這種習慣對一般孩子來說是不常見的,但對弗洛倫斯來說,現在幾乎是很自然的了),所以她就遵照命令,叙述了她自己短短的曆史或者她所知道的有關事情。

    布朗太太聚精會神地聽着,直到她講完為止。

     “這麼說,您姓董貝,是不是?”布朗太太說道。

     “是的,夫人。

    ” “我需要那件漂亮的長衣,董貝小姐,”善良的布朗太太說道,“還有那頂小帽,還有一兩條裙子,以及您能讓出的其他一切東西。

    來吧!把它們脫下來!” 弗洛倫斯依從了她的命令,她那顫抖的雙手能脫得多快就脫得多快,她那恐懼的眼睛則一直注視着布朗太太。

    當她把老太婆所說的所有服裝都從自己身上剝掉以後,布朗太太從容不迫地把它們細細察看着,似乎對它們的質量與價值相當滿意。

     “哼!”她滾動着眼珠,把女孩子苗條的身材上下看過一遍,說道,“我看除了那雙鞋子之外沒有别的什麼了。

    我一定要那雙鞋子,董貝小姐。

    ” 可憐的小弗洛倫斯同樣敏捷地把它們脫掉;她在自己身上還能找到可以迎合老太婆歡心的東西,真是太高興了。

    然後老太婆從那堆破布的底層取出了一些破爛的代替品。

    她翻找那堆破布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她還找出一件穿得很破很舊的女孩子的鬥篷,還有一頂壓扁的、殘缺不全的帽子,大概是從什麼水溝裡或糞堆上撿到的。

    她命令弗洛倫斯把這些精美的衣服穿起來;由于這些準備行動似乎是釋放她的序幕,女孩子就盡可能比先前更加麻利地遵命照辦。

     在急急忙忙戴上帽子(如果那可以稱作一頂帽子的話,其實它倒更像是一塊供運載重物用的襯墊)的時候,她把它絆結在她茂密的頭發裡了,不能一下子解脫出來。

    善良的布朗太太猛然抽出一把大剪刀,興奮得令人難以解釋。

     “我本來已經心滿意足了,您怎麼還不能放我安甯一下?” 布朗太太說道,“您這個小傻瓜!” “請您原諒,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了,”弗洛倫斯氣喘籲籲地說道。

    “我沒法子。

    ” “沒法子!”布朗太太喊道。

    “您怎麼指望我有法子?啊,天主!”老太婆說道,一邊懷着兇暴的喜悅,把她的卷發弄得蓬蓬松松的,“除了我,任何人到這裡都得首先把它剪掉。

    ” 弗洛倫斯聽到布朗太太貪求的是她的頭發,而不是她的頭,感到大為寬慰,因此她沒有違抗,也沒有哀求,而是擡起溫柔的眼睛,望着那位善良的人兒的臉孔。

     “要不是我從前有過一個女兒——她現在在海外——,她對她的一頭好頭發感到十分得意的話,”布朗太太說道,“那麼我就會把您的頭發統統剪掉,一绺也不剩。

    她遠遠地離開我了,她遠遠地離開我了!哦嗬!哦嗬!” 布朗太太的号哭并不是音調悅耳的,但卻充滿了深切的悲痛;她一邊哭一邊把她那兩隻瘦削的胳膊向上猛烈揮動着;弗洛倫斯毛骨悚然,心房怦怦直跳,她現在感到更害怕了。

    這番号哭也許起了挽救她的卷發的作用,因為布朗太太把剪刀像一種新品種的蝴蝶一般在她前後左右飛舞了一陣子之後,命令她把卷發都藏到帽子裡去,一根也别露出來引誘她。

    布朗太太對自己取得了這個勝利之後,重新坐到骨頭上,取出一根很短的黑煙管抽起煙來,一邊一直不斷地蠕動着嘴唇,用牙根咀嚼着,仿佛她是在吃那根煙管似的。

     抽完煙之後,她給女孩子一張兔皮讓她拿着,這樣她看上去就會更像是她的一位普通的朋友,并且告訴她,她現在要把她領到一條行人衆多的大街上去,她可以在那裡問路,尋找她的朋友。

    但是她警告她(同時又威脅她,如果她敢于違抗的話,那麼她就會立刻得到緻命的報複),不許和生人交談,也不許到她自己家裡去(因為在布朗太太看來,她的家離這裡太近了),而是要到她父親在城裡的營業所去;她還必須在把她留下的街道角落裡等待着,一直等到時鐘敲三下為止。

    布朗太太強迫她服從這些命令,并向她肯定地說,她雇用了一些有力的耳目為她服務,她的一舉一動都逃脫不了他們的注意;弗洛倫斯忠誠地、懇切地答應遵守這些命令。

     布朗太太終于出發了;她領着她的改變了模樣、衣衫褴褛的小朋友,穿過了錯綜複雜,如同迷宮般的狹窄的街道、小巷和胡同,經過了長長的一段時間之後,終于來到了一個街頭馬車停車場;在場子的另一端有一個門口,在那裡可以聽到一條很寬闊的大街上的喧鬧和聲音。

    布朗太太指出那個門口,告訴弗洛倫斯等到時鐘敲過三下之後,她就往左邊走,這時候她似乎無意識地、無法控制自己地抓了一下她的頭發,表示告别;然後她告訴她,她知道該怎麼做,并吩咐她前去做,同時記住有人在監視她。

     懷着一顆比先前輕松一些的心,但依舊十分害怕,弗洛倫斯覺得自己已被釋放了,就輕快地跑到那個角落裡。

    她到達那裡以後,回頭望望,看到善良的布朗太太的頭正從出入口低矮的木制擋闆(她剛才就是在那裡發表離别訓詞的)中探出,向外窺視,也看到她的拳頭正朝着她揮舞。

    不過她後來雖然時常回頭去看——在她緊張不安地回想起這位老太婆的時候,至少每分鐘回頭去看一次——,卻再也看不到她了。

     弗洛倫斯一直站在那裡,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情景,愈看愈覺得迷惑不解;在這期間,時鐘似乎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敲打三下了。

    終于,教堂的尖塔敲響了三點鐘;有一個教堂就在近旁,所以她不會弄錯。

    她不時回過頭去望望,不時走一小段路,不時又走回來,唯恐布朗太太的萬能的偵探們會生氣見怪;在這之後,她終于穿着塌根鞋,手裡緊握着兔皮,急急忙忙盡快地往前走了。

     她對她父親的營業所所知道的隻是它屬于董貝父子公司,而且還知道它在這個城市裡是聲勢赫赫的,所以她隻能打聽到城裡董貝父子公司的路怎麼走;由于她一般隻向孩子們打聽——她怕問成年人——,所以她确實難以得到滿意的答複。

    但是過了一會兒以後,由于她隻打聽到城裡去的路怎麼走,而把問題的其餘部分暫時省略不提,因此她真的向着由那位厲害的市長管轄着的偉大地區的中心逐漸逐漸地步近了。

     弗洛倫斯經過了長途跋涉,感到疲憊不堪,一路飽嘗了被人推來搡去的滋味;喧嚣與混亂使她耳聾眼花,心中又急切地挂念着弟弟與兩位保姆;她所經曆過的事情,以及她在這種改變衣着的情況下與勃然大怒的父親會見的前景,使她感到害怕;同樣,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以及在她前面還将會發生的事情,使她感到困窘與恐怖。

    在這樣一些感情的交織下,弗洛倫斯眼淚汪汪、全身困乏地趕着路;有一兩次她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放聲痛哭,來舒緩舒緩自己無法忍受的心情。

    可是在這種時候,很少有人留意到穿着得像現在這樣的她,即使留意到了,也會相信這是有人教她這樣做的,為的是博得人們的憐憫,因此就走開了。

    弗洛倫斯也求助于她自己那堅韌不拔、自力更生的性格,這是她那悲傷的經曆使它早熟地形成和鍛煉出來的;她毫不動搖地保持着心中所已确定的目标,堅定不移地前去達到它。

     她經曆這奇怪的冒險遭遇以來,下午又已經整整過去兩個小時了;這時她為了避開一條被馬車與貨車堵塞着的狹窄的街道上的叮叮當當的鬧聲,走到了一條河邊一個類似碼頭或停泊處的地方;那裡東一堆西一堆地堆放着許多包包、桶和箱子,還有一台木制的大稱盤,一個下面有輪子的小木屋,屋外站着一位健壯的男子,他耳朵上夾着一支筆,手插在衣袋裡,一邊望着鄰近的桅杆與小船,一邊吹着口哨,仿佛他這一天的工作已快完畢了。

     “喂!”這個人碰巧在這時轉過身來,說道,“我們沒什麼給你的,小女孩,走開吧!”“請問這是城裡嗎?”董貝的女兒哆嗦着,問道。

     “不錯!這是城裡。

    我看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走開吧!我們沒有什麼給你的。

    ” “謝謝您,我不想要什麼,”她膽怯地回答道,“我隻是想打聽一下到董貝父子公司的路怎麼走法。

    ” 這位漫不經心、朝她信步走來的男子似乎對這個回答感到驚奇;他很注意地看着她的臉孔,問道: “唔,-你打聽董貝父子公司,能從它那裡得到什麼呢?” “麻煩您,我想要知道到那裡去的路怎麼走法。

    ” 那人更加好奇地看着她;由于感到奇怪,他就十分使勁地擦着後腦,因此把帽子都擦得掉下來了。

     “喬!”他把帽子拾起來,重新戴上,一邊向另一位男子喊道,那人是一位工人。

     “喬在這裡!”喬說道。

     “董貝公司的那位愉快的年輕人在哪裡?他一直在這裡監督裝運貨物的。

    ” “他剛剛從那個門走了,”喬說道。

     “把他喊回來一會兒。

    ” 喬大叫大嚷地向一個拱道跑去,很快就領回一位神色活潑快樂的男孩子。

     “您是董貝手下的人,是不是?”第一位男子問道。

     “我在董貝公司裡工作,克拉克先生,”男孩子回答道。

     “那麼,請您看看這裡,”克拉克先生說道。

     男孩子順着克拉克先生手指的方向朝弗洛倫斯走過去,心中納悶,他跟她有什麼關系(他這樣想倒也是很自然的)。

    但是她已經聽到了一切;除了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平安抵達旅途終點、感到寬慰外,她還從他那活潑愉快、富有朝氣的臉孔與舉止中感到無比放心,于是就熱情洋溢地向他跑去,把他的手拉到她的兩隻手裡,路上把一隻塌根鞋都走掉了。

     “對不起,我迷路了!”弗洛倫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