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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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拿二十塊錢，不算少。
她就怕寒苦的人有多掙錢的機會；錢在她手裡是錢，到了窮人手裡是禍。
她不是不能多給方先生幾塊，而是不肯，一來為怕自己落個冤大頭的名兒，二來怕給方先生惹禍。
連這麼着，剛教了幾個月的書，還把太太死了呢。
不過，方先生到底是可憐的。
她得設法安慰方先生：&ldquo自由，叫廚子把&lsquo我&rsquo的雞蛋給方先生送十個去；囑咐方先生不要煮老了，嫩着吃！&rdquo 穆女士咂摸着咖啡的回味，想象着方先生吃過嫩雞蛋必能健康起來，足以抵抗得住喪妻的悲苦。
繼而一想呢，方先生既喪了妻，沒人給他作飯吃，以後頂好是由她供給他兩頓飯。
她總是給别人想得這樣周到；不由她，慣了。
供給他兩頓飯呢，可就得少給他幾塊錢。
他少得幾塊錢，可是吃得舒服呢。
方先生應當感謝她這份體諒與憐愛。
她永遠體諒人憐愛人，可是誰體諒她憐愛她呢？想到這兒，她覺得生命無非是個空虛的東西；她不能再和誰戀愛，不能再把青春喚回來；她隻能去為别人服務，可是誰感激她，同情她呢？ 她不敢再想這可怕的事，這足以使她發狂。
她到書房去看這一天的工作；工作，隻有工作使她充實，使她疲乏，使她睡得香甜，使她覺到快活與自己的價值。
她的秘書馮女士已經在書房裡等了一點多鐘了。
馮女士才二十三歲，長得不算難看，一月掙十二塊錢。
穆女士給她的名義是秘書，按說有這麼個名字，不給錢也滿下得去。
穆女士的交際是多麼廣，做她的秘書當然能有機會遇上個闊人；假如嫁個闊人，一輩子有吃有喝，豈不比現在掙五六十塊錢強？穆女士為别人打算老是這麼周到，而且眼光很遠。
見了馮女士，穆女士歎了口氣：&ldquo哎！今兒個有什麼事？說吧！&rdquo她倒在個大椅子上。
馮女士把記事簿早已預備好了：&ldquo今兒個早上是，穆女士，盲啞學校展覽會，十時二十分開會：十一點十分，婦女協會，您主席；十二點，張家婚禮；下午，&rdquo &ldquo先等等，&rdquo穆女士又歎了口氣，&ldquo張家的賀禮送過去沒有？&rdquo &ldquo已經送過去了，一對鮮花籃，二十八塊錢，很體面。
&rdquo&ldquo啊，二十八塊的禮物不太薄&mdash&mdash&rdquo &ldquo上次汪先生作壽，張家送的是一端壽幛，并不&mdash&mdash&rdquo&ldquo現在不同了，張先生的地位比原先高了；算了吧，以後再找補吧。
下午一共有幾件事？&rdquo &ldquo五個會呢！&rdquo &ldquo哼！甭告訴我，我記不住。
等我由張家回來再說吧。
&rdquo穆女士點了根煙吸着，還想着張家的賀禮似乎太薄了些。
&ldquo馮女士，你記下來，下星期五或星期六請張家新夫婦吃飯，到星期三你再提醒我一聲。
&rdquo 馮女士很快的記下來。
&ldquo别忘了問我張家擺的什麼酒席，别忘了。
&rdquo &ldquo是，穆女士。
&rdquo 穆女士不想上盲啞學校去，可是又怕展覽會照像，像片上沒有自己，怪不合适。
她決定晚去一會兒，頂好是正趕上照像才好。
這麼決定了，她很想和馮女士再說幾句，倒不是因為馮女士有什麼可愛的地方，而是她自己覺得空虛，願意說點什麼&hellip&hellip解解悶兒。
她想起方先生來：&ldquo馮，方先生的妻子過去了，我給他送了二十塊錢去，和十個雞子，怪可憐的方先生！&rdquo穆女士的眼圈真的有點發濕了。
馮女士早知道方先生是自己來見汪太太，她不見，而給了二十塊錢，可是她曉得主人的脾氣：&ldquo方先生真可憐！可也是遇見女士這樣的人，趕着給他送了錢去！&rdquo 穆女士臉上有點笑意，&ldquo我永遠這樣待人；連這麼着還讨不出好兒來，人世是無情的！&rdquo &ldquo誰不知道女士的慈善與熱心呢！&rdquo &ldquo哎！也許！&rdquo穆女士臉上的笑意擴展得更寬心了些。
&ldquo二少爺的書又得荒廢幾天！&rdquo馮女士很關心似的。
&ldquo可不是，老不叫我心靜一會兒！&rdquo &ldquo要不我先好歹的教着他？我可是不很行呀！&rdquo&ldquo你怎麼不行！我還真忘了這個辦法呢！你先教着他得了，我白不了你！&rdquo &ldquo您别又給我報酬，反正就是幾天的事，方先生事完了還叫方先生教。
&rdquo 穆女士想了會兒，&ldquo馮，簡直這麼辦好不好？你就教下去，我每月一共給你二十五塊錢，豈不整重？&rdquo &ldquo就是有點對不起方先生！&rdquo &ldquo那沒什麼，反正他喪了妻，家中的嚼谷小了；遇機會我再給他弄個十頭八塊的事；那沒什麼！我可該走了，哎！一天一天的，真累死人！
她就怕寒苦的人有多掙錢的機會；錢在她手裡是錢，到了窮人手裡是禍。
她不是不能多給方先生幾塊，而是不肯，一來為怕自己落個冤大頭的名兒，二來怕給方先生惹禍。
連這麼着，剛教了幾個月的書，還把太太死了呢。
不過，方先生到底是可憐的。
她得設法安慰方先生：&ldquo自由，叫廚子把&lsquo我&rsquo的雞蛋給方先生送十個去；囑咐方先生不要煮老了，嫩着吃！&rdquo 穆女士咂摸着咖啡的回味，想象着方先生吃過嫩雞蛋必能健康起來，足以抵抗得住喪妻的悲苦。
繼而一想呢，方先生既喪了妻，沒人給他作飯吃，以後頂好是由她供給他兩頓飯。
她總是給别人想得這樣周到；不由她，慣了。
供給他兩頓飯呢，可就得少給他幾塊錢。
他少得幾塊錢，可是吃得舒服呢。
方先生應當感謝她這份體諒與憐愛。
她永遠體諒人憐愛人，可是誰體諒她憐愛她呢？想到這兒，她覺得生命無非是個空虛的東西；她不能再和誰戀愛，不能再把青春喚回來；她隻能去為别人服務，可是誰感激她，同情她呢？ 她不敢再想這可怕的事，這足以使她發狂。
她到書房去看這一天的工作；工作，隻有工作使她充實，使她疲乏，使她睡得香甜，使她覺到快活與自己的價值。
她的秘書馮女士已經在書房裡等了一點多鐘了。
馮女士才二十三歲，長得不算難看，一月掙十二塊錢。
穆女士給她的名義是秘書，按說有這麼個名字，不給錢也滿下得去。
穆女士的交際是多麼廣，做她的秘書當然能有機會遇上個闊人；假如嫁個闊人，一輩子有吃有喝，豈不比現在掙五六十塊錢強？穆女士為别人打算老是這麼周到，而且眼光很遠。
見了馮女士，穆女士歎了口氣：&ldquo哎！今兒個有什麼事？說吧！&rdquo她倒在個大椅子上。
馮女士把記事簿早已預備好了：&ldquo今兒個早上是，穆女士，盲啞學校展覽會，十時二十分開會：十一點十分，婦女協會，您主席；十二點，張家婚禮；下午，&rdquo &ldquo先等等，&rdquo穆女士又歎了口氣，&ldquo張家的賀禮送過去沒有？&rdquo &ldquo已經送過去了，一對鮮花籃，二十八塊錢，很體面。
&rdquo&ldquo啊，二十八塊的禮物不太薄&mdash&mdash&rdquo &ldquo上次汪先生作壽，張家送的是一端壽幛，并不&mdash&mdash&rdquo&ldquo現在不同了，張先生的地位比原先高了；算了吧，以後再找補吧。
下午一共有幾件事？&rdquo &ldquo五個會呢！&rdquo &ldquo哼！甭告訴我，我記不住。
等我由張家回來再說吧。
&rdquo穆女士點了根煙吸着，還想着張家的賀禮似乎太薄了些。
&ldquo馮女士，你記下來，下星期五或星期六請張家新夫婦吃飯，到星期三你再提醒我一聲。
&rdquo 馮女士很快的記下來。
&ldquo别忘了問我張家擺的什麼酒席，别忘了。
&rdquo &ldquo是，穆女士。
&rdquo 穆女士不想上盲啞學校去，可是又怕展覽會照像，像片上沒有自己，怪不合适。
她決定晚去一會兒，頂好是正趕上照像才好。
這麼決定了，她很想和馮女士再說幾句，倒不是因為馮女士有什麼可愛的地方，而是她自己覺得空虛，願意說點什麼&hellip&hellip解解悶兒。
她想起方先生來：&ldquo馮，方先生的妻子過去了，我給他送了二十塊錢去，和十個雞子，怪可憐的方先生！&rdquo穆女士的眼圈真的有點發濕了。
馮女士早知道方先生是自己來見汪太太，她不見，而給了二十塊錢，可是她曉得主人的脾氣：&ldquo方先生真可憐！可也是遇見女士這樣的人，趕着給他送了錢去！&rdquo 穆女士臉上有點笑意，&ldquo我永遠這樣待人；連這麼着還讨不出好兒來，人世是無情的！&rdquo &ldquo誰不知道女士的慈善與熱心呢！&rdquo &ldquo哎！也許！&rdquo穆女士臉上的笑意擴展得更寬心了些。
&ldquo二少爺的書又得荒廢幾天！&rdquo馮女士很關心似的。
&ldquo可不是，老不叫我心靜一會兒！&rdquo &ldquo要不我先好歹的教着他？我可是不很行呀！&rdquo&ldquo你怎麼不行！我還真忘了這個辦法呢！你先教着他得了，我白不了你！&rdquo &ldquo您别又給我報酬，反正就是幾天的事，方先生事完了還叫方先生教。
&rdquo 穆女士想了會兒，&ldquo馮，簡直這麼辦好不好？你就教下去，我每月一共給你二十五塊錢，豈不整重？&rdquo &ldquo就是有點對不起方先生！&rdquo &ldquo那沒什麼，反正他喪了妻，家中的嚼谷小了；遇機會我再給他弄個十頭八塊的事；那沒什麼！我可該走了，哎！一天一天的，真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