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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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 &ldquo一字沒提?一字沒提。

    &rdquo杜亦甫眼看着号外,可并沒看清任何一字。

    &ldquo那麼這個消息也許不确,造空氣吓人?&rdquo&ldquo我看見了!親眼看見了!&rdquo周石松坐起來,嘴唇有些發幹似的,直用舌尖來回舐。

    &ldquo鐵甲車,汽車,車上的兵都抱着槍,槍口朝外比畫着!我去送徐明俠。

    &rdquo &ldquo他上哪兒?&rdquo &ldquo回家,上汽車站!&rdquo周石松的臉紅得很可怕。

    &ldquo這小子!他知道了,可一聲兒也不出,像個會掏壞的狗熊似的,輕輕的,人不知鬼不覺的逃走了。

    他沒說什麼,隻求我陪他上趟街;他獨自不敢出去!及至到了汽車站,他告訴我給他請兩天假,還沒說别的。

    我獨自往回走,看見了,看見了,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急忙回來找你,你必有辦法;刀真擱在脖子上了,我們該怎辦呢?&rdquo 杜亦甫不想說話,心中很亂,可是不便于愣起來,随便的說了聲:&ldquo為什麼呢?&rdquo &ldquo難道你沒看見那些字?我當是你預先知道這回事,想拼上命呢!拿來,我念!&rdquo他從杜亦甫的手裡搶過号外來,急忙的舐了下嘴唇: &ldquo特務機關報告:&lsquo禍事之起,起于芝麻洲大馬路二十一弄五十二号。

    此處住有我僑商武二郎,年五十六歲,獨身,此人養德國種狼狗一條:性别,雌;毛色灰黃;名,銀魚。

    銀魚于二月前下小狗一窩:三雄一雌,三黃一黑,均肥健可喜。

    不幸,一周前,黑小狗在門外遊戲,被人竊去。

    急報芝地警所,允代尋覓,實則敷衍無誠意。

    武二郎乃急來特務機關報告,即遣全部偵探出發尋查。

    第一日無所獲,足證案情之詭密嚴重。

    翌日清晨,尋得黑小狗于海濱,已死。

    黑小狗直卧海濱,與早潮成丁字形,尾直伸,時被浪花所掩,為狀至慘!面東向,尚睜二目,似切盼得見朝陽者。

    腹脹如鼓,項上有噬痕,顯系先被傷害,而後擲入水中者,岸沙上有足迹。

    查芝地養犬者共有一萬三千五百六十二家,其中有四千以上為不滿半歲之小狗,二千以上為哈吧狗,均無咬斃黑小狗之能力。

    此外,則均為壯實大犬,而黑小狗之傷痕實為此種大犬所作。

    乃就日常調查報告,檢出反抗我國之激烈分子,蓄有巨犬,且與武二郎為鄰者,先加以偵察。

    偵察結果,得重要嫌疑犯十人,即行逮捕拷問,所蓄之犬亦一并捉到。

    此十人者,既系激烈分子,當然狡猾異常,堅不吐實。

    為促其醒悟,乃當面将十巨犬槍決。

    芝地有俗語:雞犬不留;故不惜殺狗以警也。

    狗血四濺,此十人者仍頑抗推賴。

    同時,芝地官吏當有所聞,而寂寂無一言,足證内疚于心,十人身後必有廣大之背景。

    設任其發展,則黑小狗之血将為在芝我國國民之前導,由犬及人,國人危矣!&rsquo&rdquo周石松念的很快,念完,頭上見了汗:&ldquo為了一隻小狗!&rdquo &ldquo往下念!&rdquo杜亦甫低着頭,咬着牙。

     &ldquo沒什麼可念的了,左不是兵上岸,來屠殺,來恐吓,來肅清激烈人物與思想,來白找便宜!&rdquo周石松幾乎是喊着。

    &ldquo我們怎辦呢?流血的機會不用我們去造,因為條狗&mdash&mdash哼!狗&mdash&mdash就來到了!&rdquo他的聲音仿佛噎住了他的喉,還有許多話,但隻能打了兩個極不痛快的嗝兒。

     &ldquo老初呢?&rdquo杜亦甫無聊的,想躲避着正題而又不好意思愣起來,這麼問了一聲。

    看周石松沒回答,他搭讪着說:&ldquo我找他去。

    &rdquo 不大的工夫,杜和初一同進來。

    初濟辰的頭還揚着,可是臉色不大正,一進門,他向周石松笑了笑,笑得很不自然。

    &ldquo你都知道了,老初?&rdquo周石松想笑,沒能成功,他的臉上抽動了兩下,像剛落上個蒼蠅那樣。

     沒等初濟辰開口,杜亦甫急忙的說:&ldquo老初,别再瞎扯,咱們得想主意!徐明俠已經溜了,咱們&mdash&mdash&rdquo &ldquo我聽天由命!&rdquo初濟辰眼看天花闆,手揣在袖子裡。

    &ldquo據我看呢,戰事決不會有,因為此地的買賣都是他們的,他們開炮就轟了他們自己的财産建設,綁去像你我這樣的一些人,羞辱一場,甚至殺害幾個,倒許免不了的。

    他們始終以為我們仇視他們,隻是幾個讀過書的人所耍弄的把戲,把這幾個激烈分子殺掉或鎮吓住,就可以騎着我們脖子拉屎,而沒人敢出一聲了。

    我等着就是了,我自己也許有點危險,戰争是不會有的,不會!&rdquo &ldquo你呢?老杜?&rdquo周石松看初才子軟下去,氣兒微索了些。

    &ldquo我聽你的,你說去硬碰,我随着。

    老初說不會有戰事,我看要是有人硬碰,大概就不會和平了結。

    你昨天說的對,和平就是屈服,隻為了一條狗,一條狗;這麼下去還有完嗎?&rdquo 杜亦甫低下頭去,好大半天沒說出話來。

    一點也不用再疑惑了,他心中承認了自己的的确确缺乏着一點什麼,這點缺欠使他撐不起來昨天所說的話。

    他擡不起頭來,不能再辯論,在兩個同志面前,除了承認自己的缺欠,别無辦法。

    這極難堪,可是究竟比再胡扯與掩飾要強的多!他的嘴唇動了半天,直到眼中濕了,才得到張開的勇氣:&ldquo老初!老周!咱們也躲一躲吧!這,這&hellip&hellip&rdquo他的淚落下來。

     周石松的心軟,眼圈也紅了。

    他有許多話要質問杜亦甫,每句話都得使杜亦甫無地自容,所以他一句也不說了。

    他覺得随着杜亦甫一同去死或一同去逃,是最對得住人的事,不願再問應死還是應逃的道理。

    不好意思對杜亦甫說什麼,他轉過來問初濟辰:&ldquo你呢?&rdquo &ldquo你倆要是非拉着我不可呢,就一同走;反之,我就在這兒死等,等死!&rdquo初濟辰又笑了笑。

     &ldquo還有人上課嗎?&rdquo杜亦甫問,眼撩了外邊一下。

    &ldquo有!&rdquo初濟辰回答:&ldquo大家很鎮定!&rdquo &ldquo街上的人也并不慌。

    &rdquo周石松找補上。

     &ldquo麻木不仁!&rdquo杜亦甫剛說出這個,馬上後悔了,幾乎連頭皮全紅了起來。

     初濟辰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仿佛為遮羞,杜亦甫提議:&ldquo上我家去,好不好?一時哪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家裡窄蹩一點,可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先不用忙吧,我看,&rdquo初濟辰很重的說。

    &ldquo搜查是可能的,可是必在夜裡,他們精細得要命:昨天夜裡,也就是三點來鐘吧,我醒了,看走廊的燈也全滅了,心中很納悶。

    起來,我扒着窗子往外看,連街上也沒了燈亮。

    往上運軍火呢,必是。

    他們白天用槍口對着你,運軍火可得滅了燈。

    精細而矛盾。

    可是,無論怎說吧,他們總想精細就是了。

    我們若是有走的必要,吃完晚飯再去,決不遲。

    在這後半天,我們也好采采消息,看看風頭,也許事情還不至于那麼嚴重,誰知道。

    &rdquo&ldquo對!&rdquo杜亦甫點了點頭,可是問了周石松一句:&ldquo你呢?&rdquo&ldquo怎辦都好,我聽你們的!假若你們說去硬碰&hellip&hellip&rdquo看了杜亦甫一眼,他把話打住了。

     後半天的消息越來越壞了,什麼樣的謠言也有,以那專為造謠惑亂人心的&ldquo号外&rdquo為主,而随地的補充變化。

    學校的大鐘還按時候敲打,可是課堂上沒有多少人了。

    街上的鋪戶也還照舊的開着,連買的帶賣的可都有點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