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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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dquo不是幻像，我并沒看見什麼綠臉紅舌頭的。
是些形象。
也還不是形像；是一股神氣。
舉個例說，你就明白了，你記得咱們小時候那位老師？很好的一個人，是不是？可是我一犯病，他就非常的可惡，我所以跟他橫着來了。
過了一會兒，我的病犯過去，他還是他，我白挨一頓打。
隻是一股神氣，可惡的神氣。
&rdquo 我沒等他說完就問：&ldquo你有時候你也看見我有那股神氣吧？&rdquo 他微笑了一下：&ldquo大概是，我記不甚清了。
反正咱倆吵過架，總有一回是因為我看你可惡。
萬幸，我們一入中學就不在一處了。
不然&hellip&hellip你知道，我的病越來越深。
小的時候，我還沒覺出這個來，看見那股神氣隻鬧一陣氣就完了；後來，我管不住自己了，一旦看出誰可惡來，就是不打架，也不能再和他交往，連一句話也不肯過。
現在，在我的記憶中隻有幼年的一切是甜蜜的，因為那時病還不深。
過了二十，凡是可惡的都記在心裡！我的記憶是一堆醜惡像片！&rdquo他愣起來了。
&ldquo人人都可惡？&rdquo我問。
&ldquo在我犯病的時節，沒有例外。
父母兄弟全可惡。
要是敷衍，得敷衍一切，生命那才難堪。
要打算不敷衍，得見一個打一個，辦不到。
慢慢的，我成了個無家無小沒有一個朋友的人。
幹嗎再交朋友呢？怎能交朋友呢？明知有朝一日便看出他可惡！&rdquo 我插了一句：&ldquo你所謂的可惡或者應當改為軟弱，人人有個弱點，不見得就可惡。
&rdquo &ldquo不是弱點。
弱點足以使人生厭，可也能使人憐憫。
譬如對一個愛喝醉了的人，我看見的不是這個。
其實不用我這對眼也能看出點來，你不信這麼試試，你也能看出一些，不過不如我的眼那麼強就是了。
你不用看人臉的全部，而單看他的眼，鼻子，或是嘴，你就看出點可惡來。
特别是眼與嘴，有時一個人正和你講道德說仁義，你能看見他的眼中有張活的春畫正在動。
那嘴，露着牙噴糞的時節單要笑一笑！越是上等人越可惡。
沒受過教育的好些，也可惡，可是可惡得明顯一些；上等人會遮掩。
假如我沒有這麼一對眼，生命豈不是個大騙局？還舉個例說吧，有一回我去看戲，旁邊來了個三十多歲的人，很體面，穿得也講究。
我的眼一斜，看出來，他可惡。
我的心中冒了火。
不幹我的事，誠然；可是，為什麼可惡的人單要一張體面的臉呢？這是人生的羞恥與錯處。
正在這麼個當兒，查票了。
這位先生沒有票，瞪圓了眼向查票員說：&ldquo我姓王，沒買過票，就是日本人查票，我姓王的還是不買！&rdquo我沒法管束自己了。
我并不是要懲罰他，是要把他的原形真面目打出來。
我給了他一個頂有力的嘴巴。
你猜他怎樣？他嘴裡嚷着，走了。
要不怎說他可惡呢。
這不是弱點，是故意的找打&mdash&mdash隻可惜沒人常打他。
他的原形是追着叫化子亂咬的母狗。
幸而我那時節犯了病，不然，他在我眼中也是個體面的雄狗了。
&rdquo &ldquo那麼你很願意犯病！&rdquo我故意的問。
他似乎沒聽見，我又重了一句，他又微笑了笑。
&ldquo我不能說我以這個為一種享受；不過，不犯病的時候更難堪&mdash&mdash明知人們可惡而看不出，明知是夢而醒不了。
病來了，無論怎樣吧，我不至于無聊。
你看，說打就打，多少有點意思。
最有趣的是打完了人，人們還不敢當面說我什麼，隻在背後低聲的說，這是個瘋子。
我沒遇上一個可惡而硬正的人；都是些虛僞的軟蛋。
有一回我指着個軍人的臉說他可惡，他急了，把槍掏出來，我很喜歡。
我問他：你幹什麼？哼，他把槍收回去了，走出老遠才敢回頭看我一眼；可惡而沒骨頭的東西！&rdquo他又愣了一會兒。
&ldquo當初，我是怕犯病。
一犯病就吵架，事情怎會作得長遠？久而久之，我怕不犯病了。
不犯病就得找事去作，閑着是難堪的事。
可是有事便有人，有人就可惡。
一來二去，我立在了十字路口：長期的抵抗呢？還是敷衍一下？不能決定。
病犯了不由的便惹是非，可是也有一月兩月不犯的時候。
我能專等着犯病，什麼也不幹？不能！剛要幹點什麼，病又來了。
生命仿佛是拉鋸玩呢。
有一回，半年多沒犯病。
好了，我心裡說，再找回人生的舊轍吧；既然不願放火，煙還是由煙筒出去好。
我回了家，老老實實去作孝子賢孫。
臉也常刮一刮，表示出誠意的敷衍。
既然看不見人中的狗臉，我假裝看見狗中的人臉，對小貓小狗都很和氣，閑着也給小貓梳梳毛，帶着狗去溜個圈。
我與世界複和了。
人家世界本是熱熱鬧鬧的混，咱幹嗎非硬拐硬碰不可呢。
這時候，我的文章作多了。
第一，我想組織家庭，把油鹽柴米的責任加在身上也許會治好了病。
況且，我對婦人的印像比較的好。
在我的病眼中經過的多數是男人。
雖
&ldquo不是幻像，我并沒看見什麼綠臉紅舌頭的。
是些形象。
也還不是形像；是一股神氣。
舉個例說，你就明白了，你記得咱們小時候那位老師？很好的一個人，是不是？可是我一犯病，他就非常的可惡，我所以跟他橫着來了。
過了一會兒，我的病犯過去，他還是他，我白挨一頓打。
隻是一股神氣，可惡的神氣。
&rdquo 我沒等他說完就問：&ldquo你有時候你也看見我有那股神氣吧？&rdquo 他微笑了一下：&ldquo大概是，我記不甚清了。
反正咱倆吵過架，總有一回是因為我看你可惡。
萬幸，我們一入中學就不在一處了。
不然&hellip&hellip你知道，我的病越來越深。
小的時候，我還沒覺出這個來，看見那股神氣隻鬧一陣氣就完了；後來，我管不住自己了，一旦看出誰可惡來，就是不打架，也不能再和他交往，連一句話也不肯過。
現在，在我的記憶中隻有幼年的一切是甜蜜的，因為那時病還不深。
過了二十，凡是可惡的都記在心裡！我的記憶是一堆醜惡像片！&rdquo他愣起來了。
&ldquo人人都可惡？&rdquo我問。
&ldquo在我犯病的時節，沒有例外。
父母兄弟全可惡。
要是敷衍，得敷衍一切，生命那才難堪。
要打算不敷衍，得見一個打一個，辦不到。
慢慢的，我成了個無家無小沒有一個朋友的人。
幹嗎再交朋友呢？怎能交朋友呢？明知有朝一日便看出他可惡！&rdquo 我插了一句：&ldquo你所謂的可惡或者應當改為軟弱，人人有個弱點，不見得就可惡。
&rdquo &ldquo不是弱點。
弱點足以使人生厭，可也能使人憐憫。
譬如對一個愛喝醉了的人，我看見的不是這個。
其實不用我這對眼也能看出點來，你不信這麼試試，你也能看出一些，不過不如我的眼那麼強就是了。
你不用看人臉的全部，而單看他的眼，鼻子，或是嘴，你就看出點可惡來。
特别是眼與嘴，有時一個人正和你講道德說仁義，你能看見他的眼中有張活的春畫正在動。
那嘴，露着牙噴糞的時節單要笑一笑！越是上等人越可惡。
沒受過教育的好些，也可惡，可是可惡得明顯一些；上等人會遮掩。
假如我沒有這麼一對眼，生命豈不是個大騙局？還舉個例說吧，有一回我去看戲，旁邊來了個三十多歲的人，很體面，穿得也講究。
我的眼一斜，看出來，他可惡。
我的心中冒了火。
不幹我的事，誠然；可是，為什麼可惡的人單要一張體面的臉呢？這是人生的羞恥與錯處。
正在這麼個當兒，查票了。
這位先生沒有票，瞪圓了眼向查票員說：&ldquo我姓王，沒買過票，就是日本人查票，我姓王的還是不買！&rdquo我沒法管束自己了。
我并不是要懲罰他，是要把他的原形真面目打出來。
我給了他一個頂有力的嘴巴。
你猜他怎樣？他嘴裡嚷着，走了。
要不怎說他可惡呢。
這不是弱點，是故意的找打&mdash&mdash隻可惜沒人常打他。
他的原形是追着叫化子亂咬的母狗。
幸而我那時節犯了病，不然，他在我眼中也是個體面的雄狗了。
&rdquo &ldquo那麼你很願意犯病！&rdquo我故意的問。
他似乎沒聽見，我又重了一句，他又微笑了笑。
&ldquo我不能說我以這個為一種享受；不過，不犯病的時候更難堪&mdash&mdash明知人們可惡而看不出，明知是夢而醒不了。
病來了，無論怎樣吧，我不至于無聊。
你看，說打就打，多少有點意思。
最有趣的是打完了人，人們還不敢當面說我什麼，隻在背後低聲的說，這是個瘋子。
我沒遇上一個可惡而硬正的人；都是些虛僞的軟蛋。
有一回我指着個軍人的臉說他可惡，他急了，把槍掏出來，我很喜歡。
我問他：你幹什麼？哼，他把槍收回去了，走出老遠才敢回頭看我一眼；可惡而沒骨頭的東西！&rdquo他又愣了一會兒。
&ldquo當初，我是怕犯病。
一犯病就吵架，事情怎會作得長遠？久而久之，我怕不犯病了。
不犯病就得找事去作，閑着是難堪的事。
可是有事便有人，有人就可惡。
一來二去，我立在了十字路口：長期的抵抗呢？還是敷衍一下？不能決定。
病犯了不由的便惹是非，可是也有一月兩月不犯的時候。
我能專等着犯病，什麼也不幹？不能！剛要幹點什麼，病又來了。
生命仿佛是拉鋸玩呢。
有一回，半年多沒犯病。
好了，我心裡說，再找回人生的舊轍吧；既然不願放火，煙還是由煙筒出去好。
我回了家，老老實實去作孝子賢孫。
臉也常刮一刮，表示出誠意的敷衍。
既然看不見人中的狗臉，我假裝看見狗中的人臉，對小貓小狗都很和氣，閑着也給小貓梳梳毛，帶着狗去溜個圈。
我與世界複和了。
人家世界本是熱熱鬧鬧的混，咱幹嗎非硬拐硬碰不可呢。
這時候，我的文章作多了。
第一，我想組織家庭，把油鹽柴米的責任加在身上也許會治好了病。
況且，我對婦人的印像比較的好。
在我的病眼中經過的多數是男人。
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