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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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已過了,大概是;海棠花不是都快開齊了嗎?今年的節氣自然是晚了一些,蝴蝶們還很弱;蜂兒可是一出世就那麼挺拔,好像世界确是甜蜜可喜的。

    天上隻有三四塊不大也不笨重的白雲,燕兒們給白雲上釘小黑丁字玩呢。

    沒有什麼風,可是柳枝似乎故意地輕擺,像逗弄着四外的綠意。

    田中的清綠輕輕地上了小山,因為嬌弱怕累得慌,似乎是,越高綠色越淺了些;山頂上還是些黃多于綠的紋縷呢。

    山腰中的樹,就是不綠的也顯出柔嫩來,山後的藍天也是暖和的,不然,大雁們為何唱着向那邊排着隊去呢?石凹藏着些怪害羞的三月蘭,葉兒還趕不上花朵大。

     小山的香味隻能閉着眼吸取,省得勞神去找香氣的來源,你看,連去年的落葉都怪好聞的。

    那邊有幾隻小白山羊,叫的聲兒恰巧使欣喜不至過度,因為有些悲意。

    偶爾走過一隻來,沒長犄角就留下須的小動物,向一塊大石發了會兒愣,又颠颠着俏式的小尾巴跑了。

     我在山坡上曬太陽,一點思念也沒有,可是自然而然地從心中滴下些詩的珠子,滴在胸中的綠海上,沒有聲響,隻有些波紋走不到腮上便散了的微笑;可是始終也沒成功一整句。

    一個詩的宇宙裡,連我自己好似隻是詩的什麼地方的一個小符号。

     越曬越輕松,我體會出蝶翅是怎樣的歡欣。

    我摟着膝,和柳枝同一律動前後左右的微動,柳枝上每一黃綠的小葉都是聽着春聲的小耳勺兒。

    有時看看天空,啊,謝謝那塊白雲,它的邊上還有個小燕呢,小得已經快和藍天化在一處了,像萬頃藍光中的一粒黑痣,我的心靈像要往那兒飛似的。

     遠處山坡的小道,像地圖上綠的省份裡一條黃線。

    往下看,一大片麥田,地勢越來越低,似乎是由山坡上往那邊流動呢,直到一片暗綠的松樹把它截住,很希望松林那邊是個海灣。

    及至我立起來,往更高處走了幾步,看看,不是;那邊是些看不甚清的樹,樹中有些低矮的村舍;一陣小風吹來極細的一聲雞叫。

     春晴的遠處雞聲有些悲慘,使我不曉得眼前一切是真還是虛,它是夢與真實中間的一道用聲音作的金線;我頓時似乎看見了個血紅的雞冠:在心中,村舍中,或是哪兒,有隻&mdash&mdash希望是雪白的&mdash&mdash公雞。

     我又坐下了;不,随便的躺下了。

    眼留着個小縫收取天上的藍光,越看越深,越高;同時也往下落着光暖的藍點,落在我那離心不遠的眼睛上。

    不大一會兒,我便閉上了眼,看着心内的晴空與笑意。

     我沒睡去,我知道已離夢境不遠,但是還聽得清清楚楚小鳥的相喚與輕歌。

    說也奇怪,每逢到似睡非睡的時候,我才看見那塊地方&mdash&mdash不曉得一定是哪裡,可是在入夢以前它老是那個樣兒浮在眼前。

    就管它叫作夢的前方吧。

    這塊地方并沒有多大,沒有山,沒有海。

    像一個花園,可又沒有清楚的界限。

    差不多是個不甚規則的三角,三個尖端浸在流動的黑暗裡。

    一角上&mdash&mdash我永遠先看見它&mdash&mdash是一片金黃與大紅的花,密密層層!沒有陽光,一片紅黃的後面便全是黑暗,可是黑的背景使紅黃更加深厚,就好像大黑瓶上畫着紅牡丹,深厚得至于使美中有一點點恐怖。

    黑暗的背景,我明白了,使紅黃的一片抱住了自己的彩色,不向四外走射一點;況且沒有陽光,彩色不飛入空中,而完全貼染在地上。

    我老先看見這塊,一看見它,其餘的便不看也會知道的,正好像一看見香山,準知道碧雲寺在哪兒藏着呢。

     其餘的兩角,左邊是一個斜長的土坡,滿蓋着灰紫的野花,在不漂亮中有些深厚的力量,或者月光能使那灰的部分多一些銀色,顯出點詩的靈空;但是我不記得在哪兒有個小月亮。

    無論怎樣,我也不厭惡它。

    不,我愛這個似乎被霜弄暗了的紫色,像年輕的母親穿着暗紫長袍。

    右邊的一角是最漂亮的,一處小草房,門前有一架細蔓的月季,滿開着單純的花,全是淺粉的。

     設若我的眼由左向右轉,灰紫、紅黃、淺粉,像是由秋看到初春,時候倒流;生命不但不是由盛而衰,反倒是以玫瑰作香色雙豔的結束。

     三角的中間是一片綠草,深綠、軟厚、微濕;每一短葉都向上挺着,似乎是聽着遠處的雨聲。

    沒有一點風,沒有一個飛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