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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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quo 我點點頭。

     &ldquo你也記得咱們在小學教書的時候,我忽然不幹了?我找你去叫你不要代理校長?好,記得你說的是什麼?&rdquo&ldquo我不記得。

    &rdquo &ldquo決不計較!你說的。

    那回我要和你換班次,你也是給了我這麼一句。

    你或者出于無意,可是對于我,這句話是種報複、懲罰。

    它的顔色是紅的一條布,像條毒蛇;它确是有顔色的。

    它使我把生命變成一陣顫抖;志願,事業,全随顫抖化為&mdash&mdash秋風中的落葉。

    像這棵楓樹的葉子。

    你大概也知道,我那次要代理校長的原因?我已運動好久,叫他不能回任。

    可是你說了那麼一句&mdash&mdash&rdquo &ldquo無心中說的。

    &rdquo我表示歉意。

     &ldquo我知道。

    離開小學,我在河務局謀了個差事。

    很清閑,錢也不少。

    半年之後,出了個較好的缺。

    我和一個姓李的争這個地位。

    我運動,他也運動,力量差不多是相等,所以命令多日沒能下來。

    在這個期間,我們倆有一次在局長家裡遇上了,一塊打了幾圈牌。

    局長,在打牌的時候,露出點我們倆競争很使他為難的口話。

    我沒說什麼,可是姓李的一邊打出一個紅中,一邊說:&lsquo紅的!我讓了,決不計較!&rsquo紅的!不計較!黃學監又立在我眼前,頭上圍着那條用血浸透的紅布!我用盡力量打完了那圈牌,我的汗濕透了全身。

    我不能再見那個姓李的,他是黃學監第二,他用殺人不見血的咒詛在我魂靈上作祟:假如世上真有妖術邪法,這個便是其中的一種。

    我不幹了。

    不幹了!&rdquo他的頭上出了汗。

     &ldquo或者是你身體不大好,精神有點過敏。

    &rdquo我的話一半是為安慰他,一半是不信這種見神見鬼的故事。

     &ldquo我起誓,我一點病沒有。

    黃學監确是跟着我呢。

    他是假冒為善的人,所以他會說假冒為善的惡咒。

    還是用事實說明吧。

    我從河務局出來不久便成婚,&rdquo這一句還沒說全,他的眼神變得像失了雛兒的惡鷹似的,瞪着地上一棵半黃的雞爪草,半天,他好像神不附體了。

    我輕嗽了聲,他一哆嗦,抹了抹頭上的汗,說:&ldquo很美,她很美。

    可是&mdash&mdash不貞。

    在第一夜,洞房便變成地獄,可是沒有血,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血的洞房是地獄,自然這是老思想,可是我的婚事老式的,當然感情也是老式的。

    她都說了,隻求我,央告我,叫我饒恕她。

    按說,美是可以博得一切赦免的。

    可是我那時鐵了心;我下了不戴綠帽的決心。

    她越哭,我越狠,說真的,折磨她給我一些愉快。

    末後,她的淚已幹,她的話已盡,她說出最後的一句:&lsquo請用我心中的血代替吧,&rsquo她打開了胸,&lsquo給這兒一刀吧;你有一切的理由,我死,決不計較你!&rsquo我完了,黃學監在洞房門口笑我呢。

    我連動一動也不能了。

    第二天,我離開了家,變成一個有家室的漂流者,家中放着一個沒有血的女人,和一個帶着血的鬼!但是我不能自殺,我跟他幹到底,他劫去我一切的快樂,不能再叫他奪去這條命!&rdquo&ldquo丁:我還以為你是不健康。

    你看,當年你打死他,實在不是有意的。

    況且黃先生的死也一半是因為耽誤了,假如他登時上醫院去,一定不會有性命的危險。

    &rdquo我這樣勸解;我準知道,設若我說黃先生是好人,決不能死後作祟,丁庚一定更要發怒的。

     &ldquo不錯。

    我是出于無心,可是他是故意的對我發出假慈悲的原諒,而其實是種惡毒的詛咒。

    不然,一個人死在眼前,為什麼還到禮堂上去說那個呢?好吧,我還是說事實吧。

    我既是個沒家的人,自然可以随意的去玩了。

    我大概走了至少也有十二三省。

    最後,我在廣東加入了革命軍。

    打到南京,我已是團長。

    設若我繼續工作,現在來至少也作了軍長。

    可是,在清黨的時節,我又不幹了。

    是這麼回事,一個好朋友姓王,他是左傾的。

    他比我職分高。

    設若我能推倒他,我登時便能取得他的地位。

    陷害他,是極容易的事,我有許多對他不利的證據,但是我不忍下手。

    我們倆出死入生的在一處已一年多,一同入醫院就有兩次。

    可是我又不能抛棄這個機會;志願使英雄無論如何也得辣些。

    我不是個十足的英雄,所以我想個不太激進的辦法來。

    我托了一個人向他去說,他的危險怎樣的大,不如及早逃走,把一切事務交給我,我自會代他籌劃将來的安全。

    他不聽。

    我火了。

    不能不下毒手。

    我正在想主意,這個不知死的鬼找我來了,沒帶着一個人。

    有些人是這樣:至死總假裝寬厚大方,一點不為自己的命想一想,好像死是最便宜的事,可笑。

    這個人也是這樣,還在和我嘻嘻哈哈。

    我不等想好主意了,反正他的命是在我手心裡,我對他直接的說了&mdash&mdash我的手摸着手槍。

    他,他聽完了,向我笑了笑。

    &lsquo要是你願殺我,&rsquo他說,還是笑着,&lsquo請,我決不計較。

    &rsquo這能是他說的嗎?怎能那麼巧呢?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凡是我要成功的時候,&lsquo他&rsquo老借着個笑臉來報仇,假冒為善的鬼會拿柔軟的方法來毀人。

    我的手連擡也擡不起來了,不要說還要拿槍打人。

    姓王的笑着,笑着,走了。

    他走了,能有我的好處嗎?他的地位比我高。

    拿證據去告發他恐怕已來不及了,他能不馬上想對待我的法子嗎?結果,我得跑!到現在,我手下的小卒都有作團長的了,我呢?我隻是個有妻室而沒家,不當和尚而住在廟裡的&mdash&mdash我也說不清我是什麼!&rdquo乘他喘氣,我問了一句:&ldquo哪個廟事?&rdquo &ldquo眼前的大悲寺!為是離着他近,&rdquo他指着墳頭。

    看我沒往下問,他自動的說明:&ldquo離他近,我好天天來詛咒他!&rdquo 不記得我又和他說了什麼,還是什麼也沒說,無論怎樣吧!我是踏着金黃的秋色下了山,斜陽在我的背後。

    我沒敢回頭,我怕那株楓樹,葉子不是怎麼紅得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