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天地間最健全的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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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們[1] 我的孩子們!我憧憬于你們的生活,每天不止一次!我想委曲地說出來,使你們自己曉得。

    可惜到你們懂得我的話的意思的時候,你們将不複是可以使我憧憬的人了。

    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 瞻瞻!你尤其可佩服。

    你是身心全部公開的真人。

    你什麼事體都想拼命地用全副精力去對付。

    小小的失意,像花生米翻落地了,自己嚼了舌頭了,小貓不肯吃糕了,你都要哭得嘴唇翻白,昏去一兩分鐘。

    外婆去普陀燒香買回來給的泥人,你何等鞠躬盡瘁地抱它,喂它;有一天你自己失手把它打破了,你的号哭的悲哀,比大人們的破産、失戀、brokenheart[2]、喪考妣、全軍覆沒的悲哀者哀得都要真切。

    兩把芭蕉扇做的腳踏車,麻雀牌堆成的火車,汽車,你何等認真地看待,挺直了嗓子叫&ldquo汪&mdash&mdash&rdquo&ldquo咕咕咕&hellip&hellip&rdquo,來代替汽笛。

    寶姐姐講故事給你聽,說到&ldquo月亮姐姐挂下一隻籃來,寶姐姐坐在籃裡吊了上去,瞻瞻在下面看&rdquo的時候,你何等激昂地同她争,說:&ldquo瞻瞻要上去,寶姐姐在下面看!&rdquo甚至哭到漫姑面前去求審判。

    我每次剃了頭,你真心地疑我變了和尚,好幾時不要我抱。

    最是今年夏天,你坐在我膝上發現了我腋下的長毛,當作黃鼠狼的時候,你何等傷心,你立刻從我身上爬下去,起初眼瞪瞪地對我端詳,繼而大失所望地号哭,看看,哭哭,如同對被判定了死罪的親友一樣。

    你要我抱你到車站裡去,多多益善地要買香蕉,滿滿地擒了兩手回來,回到門口時你已經熟睡在我的肩上,手裡的香蕉不知落到哪裡去了。

    這是何等可佩服的真率、自然與熱情!大人間的所謂&ldquo沉默&rdquo&ldquo含蓄&rdquo&ldquo深刻&rdquo的美德,比起你來,全是不自然的、病的、僞的! 你們每天做火車、做汽車、辦酒、請菩薩、堆六面畫、唱歌,全是自動的,創造創作的生活。

    大人們的呼号&ldquo歸自然!&rdquo&ldquo生活的藝術化!&rdquo&ldquo勞動的藝術化!&rdquo在你們面前真是出醜得很了!依樣畫幾筆畫,寫幾篇文的人稱為藝術家,創作家,對你們更要愧死! 你們的創作力,比大人真是強盛得多哩。

    瞻瞻!你的身體不及椅子的一半,卻常常要搬動它,與它一同翻倒在地;你又要把一杯茶橫轉來藏在抽鬥裡,要皮球停在壁上,要拉住火車的尾巴,要月亮出來,要天停止下雨。

    在這等小小的事件中,明明表示着你們的弱小的體力與智力不足以應付強盛的創作欲、表現欲的驅使,因而遭逢失敗。

    然而你們是不受大自然的支配,不受人類社會的束縛的創造者,所以你的遭逢失敗,例如火車尾巴拉不住、月亮呼不出來的時候,你們絕不承認是事實的不可能,總以為是爹爹媽媽不肯幫你們辦到,同不許你們弄自鳴鐘同例,所以憤憤地哭了,你們的世界何等廣大!你們一定想:終天無聊地伏在案上弄筆的爸爸,終天悶悶地坐在窗下弄引線的媽媽,是何等無氣性的奇怪的動物!你們所視為奇怪動物的我與你們的母親,有時确實難為了你們,摧殘了你們,回想起來,真是不安心得很! 阿寶!有一晚你拿軟軟的新鞋子,和自己腳上脫下來的鞋子,給凳子的腳穿了,劃襪立在地上,得意地叫&ldquo阿寶兩隻腳,凳子四隻腳&rdquo的時候,你母親喊着&ldquo龌龊了襪子&rdquo立刻擒你到藤榻上,動手毀壞你的創作。

    當你蹲在榻上注視你母親親手毀壞的時候,你的小心裡一定感到&ldquo母親這種人,何等煞風景而野蠻&rdquo吧! 瞻瞻!有一天開明書店送了幾冊新出版的毛邊的《音樂入門》來。

    我用小刀把書頁一張一張地裁開來,你側着頭,站在桌邊默默地看。

    後來我從學校回來,你已經在我的書架上拿了一本連史紙印的中國裝的《楚辭》,把它裁破了十幾頁,得意地對我說:&ldquo爸爸!瞻瞻也會裁了!&rdquo瞻瞻!這在你原是何等成功的歡喜,何等得意的作品!卻被我一個驚駭的&ldquo哼&rdquo字喊得你哭了。

    那時候你也一定抱怨&ldquo爸爸何等不明&rdquo吧! 軟軟!你常常要弄我的長鋒羊毫,我看見了總是無情地奪脫你。

    現在你一定輕視我,想道:&ldquo你終于要我畫你的畫集的封面![3] 最不安心的,是有時我還要拉一個你們所最怕的陸露沙醫生來,叫他用他的大手來摸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