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長壽的肥鵝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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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生命在任何階段都不可能預測,尤其是在老年,老年在任何人的生命中都不可能精确地做出預測,老年人對老年的幌子造得再多,也不如一張等了好久才到來的支票更吸引人,即使這樣,對于我來說,在普羅旺斯等待生命終點的來臨并非毫無慰藉之處。

    有些是精神的,有些則是物質的,是那種你實際上可以帶入銀行的。

     比如說,你已經退休了,你的主要資産是你的房子。

    這所房子很适合你,你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在這裡頤養天年,直到你在訃告欄裡最後一次露面。

    但是老年人的花費——總得有點這樣或者那樣的花銷罷:孫子的法拉利跑車,專職廚師的服務,美酒佳肴的奢侈價格——都不可避免地在逐年遞增,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你隻有期望發一筆橫财才能讓所有的問題迎刃而解。

    這個時候也許就要考慮按照那種特定的法國方式來賣掉你的房子了,這種方式叫作養老金。

     這是一場賭博。

    你以遠遠低于市場價的價錢賣了房子,但是你自身也成了其中的一個部分,有權将你的餘生随心所欲地安置在這裡。

    對你來講,這好比自己做好了蛋糕,共住在裡面;對于買主來說,則是獲得一份打折财産的機會——隻要你這個老主人不要在這個世界上耽擱得太久,給人帶來太多的不便。

    也許,有些人對這種冷冰冰的方式大為反感。

    而更多的法國人在金錢方面卻是相當的實際,将這種方式當作對買賣雙方都可以從自然資源方面獲益的一個機會。

     但是,這種賭博的結局有時也可能事與願違,就像前不久發生在阿勒斯鎮的那件事。

    這個鎮在基督紀元之前就已經存在,并且因盛産美女而聞名。

    這個從遠古走來的小鎮子,本身就是一個古老的紀念碑。

    直到一九九七年的時候,珍妮-卡爾蒙夫人還住在這兒。

    她的故事證明了普羅旺斯令人昂揚向上的氛圍,也對所有地産投機商敲響了警鐘。

     卡爾蒙夫人出生于一八七五年。

    她小的時候還曾見到過梵-高。

    她在九十歲的時候決定将她的房子以養老金的方式賣給當地的一個律師。

    這名律師還隻是個四十多歲的小家夥,他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自己是沾了天大的便宜。

     沒有想到的是,卡爾蒙夫人一直活着,活着。

    她用橄榄油護理自己的肌膚,每星期吃一公斤巧克力,到她一百歲的時候還騎自行車,一百一十七歲的時候;戒掉了煙。

    她去世的時候已經一百二十二歲,官方記錄宣稱,她是世界上活得最久的人。

    而那個倒黴的律師呢,在她去世的前一年就死掉了,年僅七十七歲。

     卡爾蒙夫人顯然是個例外,她的年齡與人們的平均壽命相去甚遠。

    保險統計員們強調,她嚴重破壞了他們的統計平衡,她能活這麼長遠已經是一個相當的奇迹了。

    但是,如果有一天,她所創造的記錄要是最終被每天同我們朝夕相處的哪位八九十歲的老人打破,我倒一點也不奇怪。

    比如說,那些年齡比他們的收藏品還要大的古董商,雜貨店裡那些比年輕姑娘們更加精力充沛、輕輕一推就将你推到一邊去的老太太,還有那些在茶園裡對着番茄喃喃自語、鼓勵它們茁壯成長的性情乖僻卻又聲名顯赫的尊貴人物。

    普羅旺斯有什麼東西讓他們如此依戀?他們有什麼長壽的秘密嗎? 有好幾年的時間,我們附近的鄰居中有一位年紀很大的人,大家都叫他爺爺。

    他身材不高,人很瘦,每天都一成不變地穿着一件夾克衫,一條洗得褪了色的長褲,頭上永遠戴着一項平帽。

    他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總是讓我們覺得新奇不已。

    每次和我們去察看他的葡萄園之前,他總是要先開車帶我們兜兜風。

    他最喜歡看到人們在狹長的綠色小徑中工作——除草。

    修剪過長的枝條、施撒硫酸鹽化肥。

    這個時候,他就可以拄着拐杖行使他的監督權。

     他對自己的建議毫不吝惜,正如他一再提醒他忠實的聽衆們時所講的,這是他八十多年的經驗之談,要是有哪個愣頭青非要與他争辯葡萄或天氣的話,他便會翻開老黃曆,找出一些陳芝麻爛谷子類的事來證明他是對的。

    “當然啦,”有一次他這麼說道。

    “你們不會記得一九四七年夏天的事。

    八月下冰雹,都有雞蛋那麼大。

    葡萄全給砸壞了。

    ”隻要這樣的話一說出來,不管是誰,都會将已經到了嘴邊的“瑞雪兆豐年”的話咽回肚子裡。

    他最喜歡說的話是,“不要盲目樂觀,老天爺可不長眼睛。

    ”一般來說,一個多小時以後,看到整個葡萄園都給收拾得井井有條了,他才會滿意地踱回我們車上,搭一段順風車,之後再沿着大路,慢條斯理地回到兒媳婦的廚房裡。

    我不說你也一定猜得到,他是去監督午飯準備得怎麼樣了。

     我相信他是個知足常樂的人——滿臉縱橫籲陌的皺紋都一條一條地向上彎,拼湊出一副笑模樣。

    (他笑的時候,嘴往往張得過大,以至露出的牙床比牙還多,但這些一點也不能減少他拂面而來的歡樂。

    )我似乎從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