瘌福生

關燈
一個婦人如何趕得上一匹馬,小孩兒的父親又不在家,那婦人拼命追了一會兒,見越追越隔離得遠了,心裡痛恨到了極處,見路旁有一口塘,塘裡滿塘清水,便往水裡一撲,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但是這婦人卻命不該絕,被一個在山裡砍柴的漢子看見了,下塘将婦人救了起來,送回那茅屋。

    小孩兒的父親回家,看了這慘痛情形,也急得尋死覓活。

    地方上人都知道是張統領下的毒手,多主張告狀。

    張統領倒有點兒過不去,拿了些銀子出來,托人連勸帶吓。

    小孩兒的父母都是安分怕事的馴良百姓,隻得忍痛罷休。

    張統領自以為安然無事了,每日仍是騎着馬,到處橫行。

     不料這消息傳到瘌福生的耳裡,兩眼都氣得裂開了,咬牙切齒地恨道:&ldquo朝廷用這種比強盜還狠毒的統兵官,駐紮我常熟,我常熟的人都死絕了嗎?&rdquo瘌福生知道張統領每日必騎馬走彭家橋經過,就獨自立在彭家橋等候。

    等不多時,果見張統領騎着一匹十分雄駿的棗骝馬,騰雲駕霧一般地卷将過來。

    相隔還有裡多路,就隐隐聽得鸾鈴聲響。

    那彭家橋的橋身,比兩頭的道路高七八尺,橋兩端有石級上下。

    瘌福生平日常見張統領騎馬過那橋的時候,總是遠遠地加上一鞭,從橋底下一步便要蹿上橋身。

    從橋身也是一步蹿下這面橋底去。

    素來不肯一步一步從石級上下的。

    瘌福生故意立在張統領來這方面的石級中間,裝作極安閑的樣子,望着河裡。

    聽得張統領一路大叫着閃開,越近越叫得急。

    瘌福生隻當沒聽得。

    張統領哪肯将馬勒住,隻略偏點兒,仍想照例一步蹿上橋身。

    瘌福生的身手真快,乘那馬在四腳騰空的時候,一伸手就搶住了嚼環,隻把手向下一沉,那馬便随手落下。

    因石級不比平坦的地方,那馬又吃不住瘌福生的神力,落地就倒在石級上。

    張統領畢竟是個武将,有些膽量,雖是突然遇了這意外,并不驚慌。

    馬落地的時分,早已拔出腰刀,順手朝瘌福生劈頭砍下。

    瘌福生叫聲來得好,左腿一起,已将腰刀踢得飛下河裡去了。

    一手便把張統領抓下馬來,趕到橋上,一腳點住胸脯,指着張統領的臉罵道:&ldquo你做一個統領,帶兵震懾一方,應該如何除暴安良,才不負皇家重用你的恩典。

    自從你來我常熟,直鬧得我常熟雞犬不甯,比什麼強盜還厲害。

    田裡的禾苗菽麥,在你馬蹄之下,踐踏得顆粒無收。

    路上的老弱婦孺,被你馬蹄蹋死撞傷的,到處皆是。

    我常熟都是安分馴良的百姓,怕了你的威勢,忍氣吞聲,不與你較量。

    你的膽量便越鬧越大,你的手段也越鬧越毒,竟敢傷天害理地提刀将人家才周歲的小孩兒殺死。

    世間哪有你這般狠毒的東西。

    才周歲的小孩兒與你有何仇怨?我本待就拿你腰間殺小孩兒的刀,将你照樣殺死。

    隻是一時魯莽,竟将那刀踢下河裡去了。

    這也是你命裡注定,就該葬身魚腹之内。

    我就留你一個完全的屍首吧。

    &rdquo說畢,乃将張統領提起來,喝了一聲下去,撒手向河中一擲,撲通一聲響,濺了一個大水花。

    張統領的能耐,隻能在陸地上對着一班小百姓作威作福,一落到水裡,就一點兒能耐也施展不出了。

    在水裡翻了一個筋鬥,往上沖了兩下,沖不出水面,看看要沉下去了。

    可是湊巧到了極處,正在這間不容發的當兒,忽然有一個老人,支着拐杖上橋來。

    瘌福生一看,心裡歡喜得什麼似的,趕緊迎上去雙膝跪下說道:&ldquo求相國替小人做主!張統領在此地無惡不作,拿刀将人家周歲的小孩兒殺死。

    小人氣憤不過,方才已将他掼下河裡去了。

    小人情願抵罪。

    &rdquo看官們知道這老人是誰呢?正是翁同龢相國。

    瘌福生家是翁相國家的佃戶,所以認識。

    當下翁相國聽了,吃了一驚,忙問掼下去多久了。

    瘌福生指着水花道:&ldquo還在那裡動,剛掼下去。

    &rdquo翁相國道:&ldquo小孩子胡鬧,快下去救起來。

    &rdquo瘌福生将張統領掼下河去之後,心裡也知這亂子鬧大了,不免有點兒悔意。

    此時聽翁相國說要救起來,自然不敢違拗。

    立起身應了聲是,就從橋頭上往河裡一蹿,和蛤蟆入水相似,并沒有多大的響聲。

    隻一霎眼的工夫,便把張統領舉出水面。

    幸虧落水不久,不曾被水嗆昏。

    這事既有翁相國出面,張統領當然不敢存報複瘌福生的念頭。

    翁相國也早聞張統領不是好東西,已有信給張統領的直接長官。

    自出過這事之後,不久便革職了。

     瘌福生至今還健在,大約已有七八十歲了。

     《紅玫瑰》第1卷17期民國十三年(1924)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