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麓書院之狐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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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不則一聲。

    我吓慌了,不知要如何慰藉她才好。

    盈盈忽然長歎一聲說道:&ldquo隻怪寒族衰微,像公子這般淵博的人,都不知道蒲松齡是本朝的人物,《聖經》就是《聊齋志異》,尚有什麼話可說咧?&rdquo我這時見了盈盈這種憔悴可憐的樣子,心裡着實難過,勉強安慰了一會兒。

    盈盈這夜終是不快。

     我回家後就買了這部《聖經》,每日捧誦,實在都是些布帛菽粟之言。

    我心恨那些騙人上當的玩意兒,就盡數燒了。

    你想我若不是因那些什麼經、史、子、集誤事,怎麼會連《聖經》都不曾讀過,蒲松齡都不知道?盈盈怎得終宵不樂。

    我自從讀過《聖經》,盈盈對我便格外恩愛了。

    于今一月有餘,我沒一夜不和盈盈同睡。

    據盈盈對我說,我去成仙已不遠了。

    這不是一個老大的憑據嗎? 易枚丞心裡雖覺得詫異得很,但見他兩眼無神,說話不似尋常人的神氣,既已聽得這些怪異的話,不敢再和他多說,便興辭出來,也沒将這些話向朋友說,也沒再去進德齋看他。

     直到重陽日,枚丞在水麓洲閑行,遠遠地見一個穿夏布長衫的人,徑向書院裡走去。

    看那背影極像是黃律。

    暗想重陽天氣,如何還穿夏布長衫?黃律是失心瘋的人,必然是他無疑。

    我何不跟上去看他作何舉動?随即放緊了腳步,趕進了書院。

    因相離得太遠,已不見了,便追到進德齋。

    齋門緊緊地關着,是從裡面鎖的。

    易枚丞也是少年好事,握着拳頭敲門,擂鼓一般地敲得響。

    隻不見裡面有人答應。

    齋夫跑來問什麼事,易枚丞說了緣因。

    齋夫也敲喊了一會兒,仍沒有聲息。

    齋夫道:&ldquo這兩扇門上下的門鬥都朽了,可以撬得開來。

    既是沒人答應,門又是從裡面鎖的,不妨撬開門進去看看。

    &rdquo易枚丞自然贊成這話。

    當下便将門撬開了。

    齋夫走前,易枚丞走後。

    到了黃律讀書的房裡,隻見黃律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正是穿着一件夏布長衫,再看面色不對。

    齋夫用手去他身上一摸,已是冰冷鐵硬,還不知從什麼時候死去的。

    易枚丞和齋夫不待說都吃了一吓,立時報明了山長,呈報了老師。

     同書院的人聽了這消息都跑到進德齋來看,那時住書院的人死了,死人家屬在近處的,即刻派人去通報,由家屬來領屍安埋。

    同書院的人送一份公奠。

    家屬在遠處,或竟沒人知道死者家屬的,就由同書院的先湊錢買了棺木,裝殓起來。

    再設法通知家屬來領。

    公奠便不再送了。

     這時黃律的家屬早已搬回孝感去了。

    同書院的隻得大家湊錢,着人去省城買了衣巾棺木來,本打算就在這重陽夜裝殓入棺。

    隻因買辦的時候,湊少了錢,不曾買得靴帽。

    天色已不早了,恐怕關了城門,不得進城。

    重新湊足了錢,隻等明日天亮,再派人過河去買。

    将應買的物事開了一單,和湊足的錢放在黃律的書案上。

    湖南的習俗恐怕走屍,須得有人坐守一夜。

    但是這進德齋,平日已是沒人敢住,這時更是有死人躺在房中,還有誰肯當這守屍的差使呢?大家你推我讓的,終沒一人肯擔任。

    大家便議出一個拈閹的辦法來,議定二十個人輪守。

    許多的紙團裡面,隻有二十個紙團有&ldquo守&rdquo字。

    誰拈着&ldquo守&rdquo字的,再不能推诿。

     易枚丞念兩度談話的情,本願意跟着守一夜,湊巧一伸手就拈着有&ldquo守&rdquo字的了。

    二十個人在一間房裡,哪怕就是妖精鬼怪的窟窿也絕沒有再膽怯的。

    隻是靜坐也不容易挨過一夜,就大家圍着一張桌子賭錢,徑賭到天光大亮才收了場。

    易枚丞拿了一手巾包散錢,想就書案上穿貫起來,走到書案跟前一看,笑呼着同伴說道:&ldquo怎麼說忘記買靴帽,這裡不是靴帽是什麼呢?&rdquo同伴的都過來,看了驚訝道:&ldquo這是怎麼說,豈但有靴帽在這裡,昨夜開的那一單要買的物事,不都有在這裡嗎?哎呀!這裡還有一軸挽聯呢!打開來看是誰挽的。

    &rdquo易枚丞幫着将挽聯打開來一看,見字體異常韶秀,聯語也天然韻逸,不是俗手所能辦。

    在下還記得易枚丞向我念的是: 獨坐無聊仗酒拂清愁花銷英氣 幾生修到有銀燈礙月飛蓋妨春 下款寫着&ldquo明月清虛之府&rdquo幾個字。

    裝殓後也就沒有什麼怪異了。

     從此進德齋更無人敢住。

    直到光緒末年,改辦了高等學堂,将房屋完全翻造,于今不僅沒有進德齋的名目,連嶽麓書院的名目也沒有了。

     《紅雜志》第1卷34期民國十二年(1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