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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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對一位上帝,是不能抵擋的。

    ” “不要說亵渎神明的話,”教士說,聲調很溫和,“沒有人能跟上帝類比,過分誇張對真正的愛情并不相宜,你對你的偶像沒有真正和純潔的愛。

    如果你感受到了你聲稱的變化,你就會獲得少女天生就有的美德,你會品嘗到貞潔的快樂和廉恥的高尚,這是少女的兩大榮譽。

    你沒有愛他。

    ” 艾絲苔作了一個驚恐的動作,教士看在眼裡。

    這動作絲毫沒有觸動這位聽忏悔的神甫,他還是那樣沉着鎮定。

     “是的,你愛他,是為了你自己,而不是為了他;是為了你所陶醉的暫時的逸樂,而不是為了愛情本身。

    上帝賦予一個人最令人愛慕的美好的特點,會使人感到那種神聖的惶惶不安,像你這樣占有他,你就不會有這樣感受:你有沒有想過,你往昔的污濁會使他堕落?那些糜爛的逸樂生活使你得到了這個下流的光榮綽号,你會用這些去腐蝕一個孩子?你對待你自己并不專一,毫不慎重,對你一時的激情也是輕率冒失的。

    ” “一時的?”她擡起眼睛,重複着這幾個字。

     “那種不是永恒的,不能與所愛的人一直結合到天國的愛情,又能叫它什麼呢?” “啊!我願意當天主教徒。

    ”她用低沉而激烈的語氣大聲說。

    我們的救主要是聽見這話也會寬恕她的。

     “一個妓女,沒有受過教會洗禮,也沒有受過科學洗禮,既不會讀書寫字,也不會祈禱,每走一步路,連路上的石頭都要起來控告她,她的令人注目的特長僅僅是轉瞬即逝的美貌,這種美貌也許明天就會被一場疾病奪走,難道這樣可恥的、堕落的、而且自知堕落的女人……(如果你愚昧無知和較少鐘情,倒還情有可原……)難道說這種将來一定會自殺,會進地獄的人能做呂西安-德-魯邦普雷的妻子嗎?” 每一句話就是一把刀子,直刺心窩。

    每說一句話,絕望的姑娘就嗚咽得更加悲傷,湧出更多眼淚。

    這證明,光明強有力地進入了她的純潔的頭腦,就像進入野蠻人的頭腦一樣,也進入了她那終于蘇醒的靈魂,進入了她的天性。

    堕落的生活給這一天性蒙上一層帶有污泥的冰雪,這時候,這層冰雪迎着信仰的陽光融化了。

     “為什麼我還不死!”她頭腦中泉湧般的萬千思緒折磨着她,從中得以表述的隻有這個想法。

     “我的女兒,”嚴酷的法官說,“有一種愛,它不會在别人面前承認,而它能含着幸福的微笑向天使吐露。

    ” “那是什麼樣的愛?” “那是不懷希望的愛,它是在給人以生活的啟示,為此樹立自我犧牲的原則,希望追求理想的完美而使一切行動變得崇高的時候出現的。

    是的,天使贊美這樣的愛,這種愛引導人們認識上帝。

    不斷地自我完美,使自己配得上所愛的人,為他暗暗地作出無數犧牲,遠遠地愛着他,一滴一滴地獻出自己的鮮血,為他犧牲自己的自尊心,在他面前不再有傲慢和怒氣,留心注意他,直到體察他心中燃燒的強烈的妒火,向他提供他所希望得到的一切,哪怕損害自己;愛他所愛的東西;眼睛始終望着他,在他不知不覺中注意着他。

    你如果有這樣的愛情,宗教将會寬恕你。

    這樣的愛情既不違背人間法規,也不觸犯上天戒律,能将人引向與你那肮髒的肉欲道路完全不同的另一條道路。

    ” 聽到用一句話說出的這可怕的判決(這是什麼樣的話啊!而且是用什麼樣的語氣說出的啊!)艾絲苔滿腹疑慮。

    這疑慮是理所當然的。

    這句話猶如宣布暴風雨即将來臨的一聲雷鳴。

    她望着這位教士。

    他發現了她内心的震驚。

    面對這一突如其來迫在眉睫的危險,最勇敢的人也會因此而經受不住。

    任何目光都無法看穿這個男人的心中此刻在想着什麼。

    最無畏的人一見到他的眼睛也會戰粟不止,而不會抱什麼希望。

    他的雙眼過去是淺黃色的,就像老虎的眼睛,清貧苦行的生活給這雙眼睛蒙上了一層霧障,就像炎夏天際出現的薄霧:大地灼熱,發着光亮,霧霭使大地變得模模糊糊,彌漫着蒸氣,幾乎讓人看不清楚。

    一臉西班牙式的莊重,可怕的天花留下的千百個細麻點使他臉上那深深的皺紋變得醜陋不堪。

    那皺紋好像破碎的車轍,在太陽的烤的黃褐色臉膛上犁出一道道深溝。

    他那幹巴巴的磨損脫落的教士假發與他的長相極不協調,在陽光照耀下黑裡泛紅。

    這樣的假發配在他面孔周圍,使這張臉顯得愈加冷峻。

    他那運動員一般的上身,老兵的雙手,還有寬闊有力的肩膀,都适宜于中世紀建築學家裝飾意大利某些宮殿的人像柱,并使人部分地回憶起聖馬丁門劇院正面的人像柱。

    最缺乏洞察力的人也會想到,是最最狂熱的激情或非同尋常的變故才将這個人投入教會的懷抱。

    當然,隻有最離奇的意外打擊才能改變他,如果像他那樣的天性也能被改變的話。

    過着當時被艾絲苔深惡痛絕的那種生活的女人,已經到了對男子的外形完全無動于衷的地步。

    她們與今天的文學批評家十分相似,從某種角度看,文學批評家可以與這些女人相比,也達到了對藝術形式不屑一顧的程度。

    文學批評家讀了那麼多作品,看見那麼多作品從他眼前過去,對撰寫的書頁是那樣熟悉,經曆過那麼多故事結局,見過那麼多悲劇,寫過那麼多文章而沒有說心裡話,為照顧友情或遷就敵意而那樣頻繁地背叛藝術事業,以緻對一切事物感到厭惡,但卻繼續在那裡品頭評足。

    隻有産生奇迹,這樣的作家才能寫出作品;同樣,隻有産生另一種奇迹,純潔高尚的愛情之花才能在一個妓女心中綻開。

    這教士似乎是從一幅蘇巴朗①畫中走出來的,他的語氣和舉止對這個可憐的姑娘顯得那樣敵對,以緻這個并不注意形式的姑娘認為自己與其說是受人關心的對象,還不如說是某種陰謀的必不可少的角色。

    她還分不清出于個人利害的曲意奉承和出于慈善心的熱忱,因為确實需要很高的警覺才能分辨出一個朋友送來的假币。

    她感到自己好像被攫在一頭怪物般的猛禽的利爪之中,這猛禽已在她上方盤旋多時現在正向她俯沖下來。

    她極度恐懼,用驚慌的聲調說出這樣的話:“我本以為教士的使命是來安慰我的,可您卻是來殺死我!” ①蘇巴朗(一五九八-一六六四),西班牙畫家,畫過許多教士畫像——